外公的茶田
窗外烟雨朦胧,桂花在烟雨中俏丽,茶叶尖端被染得愈发碧绿,享受着清风和雨露的滋润。黄昏的天空清澈得无一丝杂质,夕阳的光辉肆无忌惮地染红天际,雨狠狠地下了一场,外公后山的茶田,一片青翠,薄凉而清新,透亮而宁静。
我仿佛置身于童年时的家乡。外公曾经以种铁观音为生,古色的老木屋,种着梨树、铺满青石的小院子里,摆满了制茶的工具,外公和舅舅在木屋里晾青、摇青……忙得一团火热,笨重粗大的摇青桶里,铁观音“沙沙沙”地响,随着摇青桶的摇动,有节奏的翻滚跳跃,整间屋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茶香。
院子里却是一派岁月静好,宁静而悠远,外婆和舅妈都系着暗红色的格子围裙,看起来格外沉稳干练,已经做好的铁观音,均匀的铺在银色的铁盘子上,外婆弯着腰,带着小小的金丝老花镜,瘦小的手在不停拨动茶叶,动作轻快有力。我坐在她跟前,也拿起一小撮茶叶,试着将棕色的茶梗挑出来,本以为会很容易,但每每在挑茶梗时,一用力,茶叶也被我捏得粉碎,失去了原来的形状。又试了几次,手指痒痒的,指纹间留下了淡绿色的粉末,索性不做了,牵着外公家的黄狗去后山玩。妈妈在一旁轻轻地叹口气:“这孩子太没恒心,太浮躁了,捡茶叶也算一门手艺。”宝宝不像以往在家那样闹腾,伏在舅妈温暖的背上,静静的,用他明亮的黑眼睛注视着碧色茶叶,院子里依旧是好闻的茶香。外公家的每样器具都浸透了铁观音的清香。
那时的家乡,走过每条街道,都能看到一群捡茶叶的妇女,或年轻或年老。家家在廊前张开了一张宽大干净的白色麻布,均匀地铺上一层青翠的茶叶,茶的绿映在白色的布上,煞是好看。过往行人总能嗅到淡淡的茶香,从容悠远,不浓烈不张扬。
只是过往的时光太快了,迅疾得仿佛来不及刹车。再经过家乡的茶店,既没有围着红格子围裙的妇女,也没有吱呀吱呀唱着歌的摇青桶。只有捡茶机轰轰隆隆的响声,他们旁边连通着米黄色的布袋,底端放着接茶叶的木盆。布袋膨胀起来,捡好的茶叶不断涌进木盆,房间里满是飘飞的茶絮,映出的房间里光束的轮廓。戴着口罩的工人,在一旁玩着手机,身后是巨大的冰库,冰冻着从未被赋予过灵魂的茶叶,而这堆放茶叶的地方,竟没有一丝茶叶的香味。我心中增添了几分遗憾和伤感。
近几年,我和妈妈散步时,她经常跟我说起舅舅的事,大概是为了提高收入,又想增加产量和节省劳力,便买了几台制茶机器,没想到茶叶价格越来越低,只好卖掉机器,出去打工,留下外公守着那片茶园。如今,茶田在外公的管理下仍旧是一片碧绿,但外公的身体却大不如从前了,无论我们怎么劝说,外公都不肯放下那片茶田。直到舅舅的儿女都有了很好的工作,舅舅便回到家乡,重新开始手工制茶,古色的木屋里又传出了摇青桶吱呀吱呀的歌唱,院子里舅妈又摆上了银色的铁盘子。此时此刻,外公带上家里的黄狗和我一同到茶田里散步,我置身于碧绿的茶田里有种说不出的舒心,黄狗撒欢儿地奔跑跳跃,远远看去,仿佛与黄褐色的土地融为一体,身前身后都是一片起伏流动的绿。外公用手工制的铁观音泡了一杯茶,我品了一口,心灵就像大雨淋过的绿,薄凉而清新,透亮而宁静。
愿家乡的人们永远守住那份传统,守住那份悠远的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