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偏见――之当道德遇到道德
自然,读中国诗的第一感觉,多是笔力清淡柔和,而且多有隐者逍遥林下的境界。形容这些人,便说是飘逸空灵,多半又有羽化成仙的意味。而能成为脱俗的隐者,除了要有一副好文笔,又总得有点高风亮节,不与同流合污的节操。
最初对此的反感,来源于许由。书上讲,尧说要把天下让给他,他认为这话脏了耳朵,于是跑到河里去“洗耳”;但后面的故事是,一个老农牵着牛饮水,看到许由的举动,很不理解,问清了原由后便问他:你认为尧的话脏了你的耳朵,你到这水里洗耳,可你就没想到,这样做会污染了河水,脏了我的牛吗?我自认这高明的一问是足以让许由羞得跳到河里的,至于后话如何,已无心再去追究。我只觉得以后看待这些清高的隐士们,多少就会带着反诘的冲动。
应该说,作为追求精神上独立与自由的归隐本是无可厚非的。但我们最终会发现超于世俗的归隐却到底还是需要依托世俗而存在。这如同艺术与现实,精神与肉体的关系。探究他们归隐的理由,多是出于社会黑暗与洁身自好之间的矛盾考虑。但是隐士们所处的时代到底有多黑暗,却经不起推敲。假如真是如书上所描述的那样,举世浑浊,就算他们躬耕垄亩,日子也不应该好过。然而他们在诗文里显得如此逍遥自在,那就证明当时百姓的生活并不是置身水火,如有所谓“田家乐”,更反映社会还是很平和的。这样他们隐居的理由便不成立,只能视为一种沽名钓誉。反之,若百姓生活正处在民不聊生的境遇里,作为如书上所言“极富同情”,“心系苍生”的知识分子,一方长官,此时正是他们利用身份地位职权造福百姓的时候,正是用行动表现他们情操的时候,正是由食百姓俸禄到回馈百姓,为民办实事的时候,现在把屁股一拍,老子不干了!跑到山林里归隐,算什么意思?他们自己是干净了,高尚了,要置他任下的百姓如何呢?就等他厌恶的官僚去鱼肉么!
显然,因个人的操守问题而放弃更多人的生计问题,这种历来被称颂的道德模式是值得怀疑的。人格上的高尚恰恰也表现出了人格上的缺陷。我们所看到的大部分归隐,也许从广泛的层面上讲,并不是拒绝了世俗,而是拒绝了作为一个有能力有学问的知识分子应该履行的社会责任。当狭隘的个人道德面对作为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应具备的社会道德时,古代知识分子似乎更倾向于保护自己的声誉;但从社会层面上讲,视个人声誉甚与天下百姓利益的人,作出这样一个自私的选择后,显然是不能够作为真正意义上的道德楷模的。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古代知识分子的行为,就可以视为沽名钓誉。
在这样一种理解下,历代颂扬的正人君子们,便很值得怀疑了。另一点不得不说的,就是他们行为与效果的剧烈反差。本来若一个人诚心决意归隐,便不应与世俗有什么瓜葛。但越是逃避世俗,反而越被世俗所追捧。古代的隐士们若泉下有知,该做何感想?是庆幸终于被世俗所认同,还是厌恶这追捧使自己名扬天下,以至没了归隐之实?我觉得,若他们果真决绝与这恶的人世,就应该不声不响地生活,像老子骑着毛驴出关那样,不知所踪。老子的着作毕竟是在隐没之前所作,但后世隐居者的作品却大多是在宣称不问世事之后写的,而这些作品摆明了是要人看的。这表明在他们心底仍有着被世俗所接纳所认同的渴望,这显然使得他们的归隐之举虚伪至极。“文,身之饰也,身将隐,焉用文之?”
因而,在看到那些飘逸的山水风景墨画,空灵俊秀的书法艺术,绮丽清新的诗歌山水游记散文时,我心里蓦地涌起了一阵厌恶感。在那样一个所谓黑暗浑浊的时代,他们竟还有如此闲情逸志流连于典雅安静的亭台楼阁里,醉心于这高雅文化的熏陶――我不禁要惊讶于他们的坦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