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计算机
于所有学过外语的人,都能从人工智能的翻译中觉尝快乐。
究其原因,纵使计算机的词汇量远超常人,但其“映射式”思考无法在两种语言间切换语法程式、还原合适语序、综合而成可理解的语境,于是译作常有颠倒错乱、谵语莫名之处――倘若其思考模式转变,以目的语言为初始母语而像人类一般理解待译语句,又会如何?
我想或只是冰冷凉薄翻译腔,有“腔”而少内容少情感。
想文学创作也是这样,少年提笔,内容情感尚未提炼,“诗腔””文艺腔”“学究腔”已先文而在,有“腔”而不自知,甚至自得,怕是多少人的通病――据说有作家在阅读李娟的作品后痛哭,发觉自己这几十年竟是“完全写错了”李娟作品既朴实又奇崛,情感内容朴实真挚,修辞笔法却常收奇崛之效。
阿城说他以为当代中国作家最没文艺腔的数汪曾祺先生。诚然,没有对生活的真意趣、真性情,实在写不出《四方食事》、《鸡鸭名家》,写不出如画如诗、梦中梦般的《受戒》――有这般性情,“腔”与“调”不过赘疣。同样地,正是怀有对人性至深沉的热爱、悲悯与同情,托尔斯泰方能写出《战争与和平》――宏大,“宏大叙事”之外的宏大。
若是计算机当作家?“斯文”将丧。
失去人类所具有的自我意识与怀揣情意的价值观和同情心,计算机能写出什么来?文法颇通、遣词用心的“荒唐言”
苹果公司总裁库克提出了非常要紧的命题:人类像计算机一样思考。
静静想一想,一身冷汗。
当今时代的多少弊病,正是源于“失去价值观和同情心”而“罔顾后果”车水马龙,歌舞升平之下暗潮涌动、物欲横流,繁华盛景背后是怎样一个荒凉世界。
以“价值”为“价值观”名利场的樊笼套住一个又一个迷途失魂人,挣扎不得而沉沦,干干净净少年人为无情世界再添一个“精神赤贫”的无情浪人。人们脑中计算机,手里计算器,以利害价格仗量、标定生命的厚度、深度和温度――或已没有温度。灵光隳矣。
天上又下阴沉霪雨,人世苦怨,人间无情。
著名英语言学者、翻译家陆谷孙教授有演说劝勉:“身在丝绒樊笼,心有精神家园”“守住底线,不要欺骗、钻营、庸俗、猥琐,而要用一颗忠诚、明敏的心,保持对问题的省思与追问。”“坚疆不暴,柔从不流”在物欲世界该多难?
散文家王鼎钧先生有言:“一若情人之眼,于无情世界中觉出有情。”真挚爱情都难付出,这般的同情心也实在可贵。
多少次我们“梦回愁对一灯吹”渴望脱身犷犷嗜利的渊薮,重返莹澈冰洁、夜气清神的天真少年时?
从人类文明的童年少年回想,经由祛魅与破除迷信,我们不期然而然地舍弃了自身的灵性,失去了对自然的天真信仰与敬重虔诚,从“物我一如”变为“物的世界”实是痛失一大境界;通过冰冷的计算机式思考,丢下价值观与同情心,“物的世界”再成“物欲世界”盲从而无情,傲慢而无知,我们重拾“信仰”――“科学迷信”“理性迷信”“工具迷信”往后如何演绎?“人类文明”变为“机器文明”
忧心如焚。
我们或正面临着信息时代的再觉醒和新一轮自我抗争。
莎翁名言“身虽囿核桃,心为无限王”这句可作人类文明史中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和无数次抗争觉醒的赞语,倘归给了将来之计算机,岂不啻为一记响亮耳光,打得多少人汗颜,多少人失声流泪。
生而为人的懊丧莫过于此,托翁莎翁要流泪――就是计算机学了人思考,也想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