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
海在地平线那边泛起浪花,不停歇地、前赴后继地朝我奔涌过来。
目光所及全都是碧蓝的颜色。面对如此宽阔的景物,我总有一刹那是怔住的,也最易忆起往事。
太多次在作文中写到过爷爷,如今,他的面貌竟不似从前在我脑海中历历在目地鲜活了。我所能忆起的,只是触手可及的那一段……
医生说,可以把爷爷带回家了。我大喜,一路上缠着爷爷说这说那,他的倦容我一概忽视。
那天的晚饭,爷爷给我夹我最爱吃的基围虾,我却犹豫了,忽然想起传染病一类的东西,连手带筷子一道停在半空中。奶奶猜到什么似的,小声在我耳边说:“放心,没事的。”我便夹起放到嘴里,一向将虾壳剥干净的,那一次却忍着刺痛咽下去了。
不知是谁起的头,只见妈妈捅捅姑妈的腰,姑妈捅奶奶的,奶奶又捅姐姐的,眼色使得叫人一目了然。于是姐姐拉着我的胳膊往外走,让我坐上她那辆小绵羊电动车。“干什么去呀?”“兜风呗。”
现在回想,也许除我以外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那件大事,或者说某次即将到来。而我却傻乎乎地以为爷爷就此好转,惨白的面色不会再在他脸上出现了。
姐姐把电瓶车开得很慢很慢,我倒不甚在意。那天穿的是七分裤,我在后座摆动双腿模仿小鸟儿,小腿肚有点儿凉。
爷爷病危。妈妈带我去医院探望。白灯,白床单,白地砖,一切都泛冷白的光,爷爷的脸倒被衬得不那么苍白了。脸上的是呼吸面罩吗?我悄悄地想,那里面都有水珠了。
大人们挤在床前,有的望墙上的空调,有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大多数,则干脆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没有一个人在看爷爷。
我抬头又低头,低头又抬头,视线刚好落在爷爷脸上。就算没有任何表情也粘连数条鱼尾的眼角,紧锁的眉,微微起伏的胸膛……后来才知我会错了意,误把妈妈紧握我的手当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鼓励。
妈妈把我送到外婆家。
已是后半夜,窗开着,蝉不停地叫着“知了”。我翻了个身,心想这总比病房里的无言轻松得多。
电话铃是在快天亮时响起的。
“已经……走了。”
“走了?”
“是……”
外婆让我继续睡。
之后的情景,我仿佛被抹去记忆似的一概不再记得。再次见面,面对的是相框内安然的遗容。
忽地一个激灵,我回过神来。海面趋于平静。往事如风吹起波澜,但风一停,这场便会过去,大家又回归各自的生活。悲伤、无奈或者怀念,全都不敢回看……
我加快了离开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