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顾盼悠悠的景

有幸去了那个山野之中的江南小村落——竹源。

山中百物，各自静宜。那些生于迷雾中的草药竟也褪去了苦涩，散发出独特的幽香。半夏、忍冬、紫苏、白薇、雪上一支蒿等，仅这些独特的名字便赋予了我极大的想像空间。

只因了屈原的一句“纫秋兰以为佩”，我便对水畔的那一丛佩兰情有独钟了。佩兰，在《本经》中又称“兰草”、“水香”。这样一株静水生香的普通的草开毫不惊艳的花，但让我心中充满诗意。我固执地、想当然地认为：林木溪水畔，风吹佩兰，叮咚作响，风过处，佩兰左右摇摆，径自摇曳生姿。

来到竹源，我遇上一位老中医，他说我来对了时候，夏季正是采摘佩兰的好时节，此时的佩兰最适合入药。我兴奋地随老中医一同上山。来到那个不知名的溪水畔，我看到了佩兰。正所谓“相见不如怀念”，老中医指的那片青草般细长的植物毫不起眼地偎在一起，占据着最潮湿的地方。佩兰呈青绿或暗绿色，背面有细小的绒毛，触上去感觉不太好，还有大小不一的暗红色或紫红色的斑点，活像面部黝黑却又涂脂抹粉的老媒婆。如此其貌不扬的物什真是辜负了“佩兰”二字。

我朝老中医努了努嘴，甚是失望。老中医嘴角微动，似要说什么却又不语，只是蹲下身去，摸摸这株，闻闻那株，然后心生慈爱道：“长得好啊，真好啊！这块风水宝地生出你们这么些有性灵的草药，治病救人得积多少福德哦！”说完用小剪刀剪下茎叶茂盛又未开花的佩兰，然后拂去泥沙，放入背上的箩筐。他就像在侍弄自己的孩子一样，满脸疼爱。

下山回村的路上，老中医告诉我，他在竹源这个小村落里待了一辈子，每日每月每年，不论风吹雨打，只要哪家来请去治病，他都不辞辛劳。上山下山的路，他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上山采药，晒药制药，他疏疏浅浅地过了一辈子。我问他，独自在这样一个小村子里不寂寞吗？世界那么大，为什么不去外面看一看？他只是说，竹源需要我。

采回的草药，烟熏选捡，阳光下晾晒。老中医将佩兰举起来对着太阳，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然后用手掌搓揉已经半干的佩兰。倏地，庭院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那是一种独特的芳香，薄荷里带着樟脑的馨香，淡到极点的甜香。我顿生疑窦：水畔的佩兰并无气味啊？老中医捋捋胡须，乐呵呵地笑道：“兰草这东西啊，可香得很哩！它只有晒干被揉碎才有香气儿。要我说啊，它这是知道自己能入药治病给乐的吧！”老中医风趣的回答却使我瞬间知晓了什么。顿感那静水之畔的佩兰芳华绝代。

它是禅客，修行于明净空灵的深山；它是良药，悬壶济世，造化众生；它亦是美人，只是不惊艳于时光，而耐心等待那岁月温柔。

如有来世，有谁不愿做一株风尘中的佩兰？素净一身，静立风中水畔，只有在别人需要时方才散发出幽香。余下，只做一道顾盼悠悠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