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叶的野葛儿
柔和的人造光线轻抚着黑夜的脸廓,临江的落地窗上映着我孤独的背影。搁下笔,抬眼看天——深邃的天空中一轮圆月忽明忽暗,发出白幽幽的光。循着月光,我推开落地窗走到朔风渐起的江岸。江那边隐约可见帅气挺拔的小伙挎着衣香鬓影的女郎拐进霓虹闪烁的影剧院,想必是看《花样年华》的吧。江风裹卷着咸腥的苦味向我袭来。我紧了紧衣袖,有着了回来。桌上的野葛粥已凉透了,呷一口,苦涩中亦含着甘甜的引子。
唉!人老了,终究抵不过时间的洪流……“娘,真好吃,我还要。”我双眼滴溜溜地盯着娘手中的野葛糊。“好,好……别撑着!”娘颤抖地说道。是野葛滋养我们兄妹六人成长着。妹妹出嫁前,娘还教她怎样磨出葛粉来。
后来,我跟着娘上山拾柴,才看到野葛的模样:长得像长豆蔓,叶子毛茸茸的。像葡萄叶,巴掌大小,叶面上布满了细密的微茫,像手臂上的汗毛。循着葛蔓一丛大硕的纺锤形根块,像母羊的乳房。最终,母亲没挖。她知道,根在,野葛儿才不会朽,那是来年几个月的口粮。回来后,娘掸掸根茎上的土屑,洗刷干净,切片,晾在竹帘上。葛香四溢,像青草的气息弥漫着。晒干后,碾压,红土似的葛粉,封入瓦罐。每每我们兄弟饿极了都会缠着大姊,让她趁爹娘下地时烧锅做葛饼子。
滋滋的圆饼子加上一碗稀溜溜的葛粉粥顺下去,人立马向充了电一样,神气倍增。但由于贪吃,家里的瓦罐常常见底,幸好娘勤快,才未至断炊。前些年,我回家省亲,特地带了两大包精致葛粉。爹问我这是啥宝贝,我说是葛粉,他脸立马拉的老长。当面没说,等我走以后,他立马就给扔了,还数落我:就带着玩意儿来糊弄你爹!的确,老人吃了一辈子苦葛,至今反胃。但他不知,现在葛粉成了药膳,价格一路攀升!娘过世后,我回去扫墓,发现娘的坟头上竟长着一丛野葛,新鲜的蔓儿簇着紫红的小花。我想,是娘寂寞了,种些野葛作伴。于是我拾掇了其他的杂草,唯独留下了野葛。末了,还掐了半株贴心装着……“嘟……”江上的邮轮惊醒了酣然的我,天已大亮,几只白鸽迎着晨曦扑棱棱地远去,漂亮的尾羽划出道道金色弧线……
我明白,无论世代更替,我都会守着野葛,守住苦涩,守住那一份曾经的清贫。在咀嚼岁月的艰辛中体会父母馈赠的今天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