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师
我家边上有一家理发店,那是我一直光顾的地方,我每次都是到那理的发,虽然效果一般,但,习惯了,也就不问为什么了。
那家店在北关大桥下的一条街边,从方位上来说倒也是不错的。理发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瘸了腿,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就算站直了,他的肩也还是一高一低。他的房间就在正室的后面,通过一个挂有垂帘的小门与之相连。每次听到客人来了,他就抬手从房间里走出来,顺手拿下挂在衣架上的大白褂,站定,系好,然后走到客人面前,用手指一指门边的洗手台。洗头总是洗发的第一步,这是他的规矩。用他的话说,就是洗净一身的晦气。洗完头就可以到椅子上就座了,他用一件和他上身相同的白褂披在客人身上,系好,站定,开始之后的理发工序。他只会理两种头,一种方头,一种寸头,但是理完的效果确是绝佳的,方头方方正正,寸头光滑圆润,他就靠这手艺养活自己。
若是换做以前,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能靠这种手艺赢得四方的好评。据他说,我爸像我那么大的时候,他店里的人多得都可以拉去造大桥了。这不,话灵验了,他家门口就多了座大桥,人也确实都被拉去了……他就按照他的老手艺一直这么干下去,干到了现在,可是人,终究还是散了。除了为数不多的老顾客,他的店里就很难见到新面孔了。他倒也淡然,把门前的杂物清清干净,摆上块牌子“中老年理发店”这块牌子就是为了招待我父辈这样的人,可我从小就被我爸拉去那理发,便就成了里面的常客。
在我的印象里,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的店就已经没落了,虽然上身穿着一身白褂,但那脸和那头发却成了白褂的陪衬,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的胡渣也很久没有刮过了,对啊,理发师这么可能能理的到自己的头发和胡渣呢?
还记得有一次我到他的店里理发,我从门口叫了一声,顿了一会,他就从门帘后微倾出头来,一只眼睛从头发间露出来,发出欣喜又绝望的光芒,随后,就是标准的待客三连。我坐在椅子上,听着推子划过头发的声音,看着眼前破碎的镜子,和镜里我背后模糊的白影,一高,一低。他拿着梳子和推子,在我的头上挥舞。不知是镜子的破碎,还是我的近视,他的手好像在不停的颤抖,但是,也许是经验的老道胜过了手腕的疼痛,理出来的发依旧方直。
我解下身上的白褂走下椅子,站在镜前打量我的头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伸手递给他,他并没有理我,只是一边走,一边解下身上的白褂,鞋子摩擦着地板发出一重一轻的踢踏声,走到帘前,他抬起手,吃力的放好白褂,之后便将他的背影埋进了帘后昏暗的房间中,然后用江山话说了句:“钱放桌上就好。”我放下钱,背身走出门,就像他走进房间那样。他喜欢沉默与黑暗,而不同于人们的光明,他的黑暗中自有他一生的相守。
他的店现在还在,而我也依旧是他的也还是他的常客,他的店门口也还是摆着那块“中老年理发店”的招牌。老顾客也常来,毕竟也只有这些人知道,原本繁华大街的一个犄角旮旯里有这样一家理发店。在这里,没有新人的光顾,只有故人的离场。
他帘后的世界,我不懂,也不想懂,他的黑暗由他自己相守,别人无权问津。谁也不会知道,在那帘后的黑暗中,他度过了多少个失魂落魄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