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做的人生第一碗鸡汤
又是一个昏沉幽暗的夜,根伏在草丛里,静静的观望着一切,仿佛与这树林已融为一体,天上的星子极少,只寥寥几颗,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弯月也隐在这如黑雾般的薄云里,极其吝啬的只露出点点银光,土地上有几处坑洼,泥点子爬上了根的黑布鞋,冷风穿过树林发出“呼呼”的声音,萧瑟的寒意,让根浑身起鸡皮疙瘩,不敢有任何松懈。
根仔细地观望着树林里的动静,生怕错过一点点风吹草动,即便是树上掉落下一片叶子,他也要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很久,这几天,根一直守在这里,前些日子,爷爷生病了,却不愿去医院,根知道,爷爷是不愿花费爸爸妈妈花了大半辈子攒的辛苦钱,只说,突然想喝之前和根一起喝过的野鸡汤了,根听后,二话不说,便奔来了这里。
根从小和爷爷一起长大,在根出生刚满8个月的时候,根的父母就到城里打工去了,在根小小的世界里,爷爷,就是他唯一的亲人。记得根六岁那年,和同乡的小伙伴玩耍回来,看到村头的李婶家里的烟筒冒出袅袅炊烟,屋里发出的醇醇香气,那是根生平第一次闻到如此诱人的香气,身旁的大哥哥告诉他,那是鸡汤的香味。“哦。”根轻轻地应着,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痴痴地呆望着,原来,那就是鸡汤的味道,一扭头,便奔回了爷爷家,“爷爷,爷爷,我也想喝鸡汤。”许是年纪小不懂事,根一遍又一遍的祈求着爷爷,可根哪里知道,家里穷的连吃米饭都是妄想,更别说是什么鸡汤了,爷爷干瘦的脸转向了那个破木桌子,上面摆着的是一小碟刚刚在山上挖来的野菜,和两个粗面饽饽,又看了一眼,在炕上哭喊着的根,爷爷看到了他眼睛里那么真切的渴望,是啊,那么真切,爷爷强忍住泪水,花白的胡子甚至都有些颤抖,走出了那个让两人相依为命的土房子,上了山。根不知道爷爷是如何做到的,似乎是过了很长时间,又似乎很短,爷爷满身泥泞的从山上带了野鸡回来,虽然很小,看起来还是个小雏子,但在那时根的眼里,已然是这世界上最美味,最可口的食物了,根甚至可以看到他变成鸡汤的模样,那一定非常香,非常香。只是根没注意到的是,爷爷身上那淡淡的伤痕,还有头上那丝丝血迹,爷爷强忍着疼痛为根送上了人生第一碗鸡汤。
根的眼睑渐渐沉了下去,咬了咬牙,今天,一定要抓到野鸡!
〝滋滋〞,不知是什么东西,闯入了树林,根不动声色,悄悄地靠近眼前的猎物,渐渐地,根的手掌心渗出了丝丝细汗,他小心翼翼的从背包里拿出氙气灯,一照,果然是野鸡!野鸡被灯晃得乱了方向,根就借势将准备好的白网一扣,抓到了,根惊喜的大叫,飞快地跑过去,可没想到,那网却没套牢,野鸡慌乱的四处挣扎竟鬼使神差的逃出了那网,只剩一只右腿被缠了住,野鸡也不管疯了似的逃跑,根心中一惊,转而又追了上去,这次,他一定要捉到野鸡,给爷爷炖一次鸡汤.
根也像疯了似的,不顾树林里的枝枝叉叉,边跑边捡起地上的石子,朝着野鸡打,不知过了多久,野鸡好像打伤了另一只腿,再也跑不起来了,根微微一笑,这下,它是跑不掉了,根操了擦额间的汗,将野鸡扔进了一个黑色的麻布袋子,紧紧地封好了口,它似乎还有一些知觉,不留余力的拼命挣扎着,不过根不在乎,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要给爷爷做鸡汤.
根哼着小曲走出树林,星光早已消无了,现在已是清晨,跟伴着日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心里还在想像爷爷见到这野鸡的样子,是否也会像当初自己一样欣喜。
只是根突然感觉周围的空气有些过分的静,静到有些诡异,原本温柔的暖风,突然有些刺骨,而且愈来愈大,愈来愈大,“山雨欲来风满楼”,根也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了这句话,再抬头看看天,刚刚还晴空万里的,怎么这会儿……是要下雨了吧?根的脚步加快了,黑色的麻布袋子也跟着根一颤一颤的,凌乱的头发,被风吹的一会向上一会又落下,再快点!再快点!根恨不得飞到爷爷家里,他这是怎么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心有些慌,有些慌。
进了那狭小土墙围成的院子里,根被挡住了视线,被眼前的一大堆人挡住了视线,乡亲们来这儿干什么?根甚至隐约的听到了母亲的抽泣声,这……是自己的幻觉吗?根顿时慌了神,很想立刻冲入人群,可是此时自己的双脚却极不争气的,像沉甸甸的铅块一样,一步比一步沉重,“根儿,你可回来了。”这是父亲的声音,根看向父亲,父亲满眼疲惫,脸色惨白,就连平时顶精神的短发,也失去了光泽,显得颓废不堪,根想说话,可是说不出来,就像是嗓子被什么人掐住了一样,说不出来“你爷爷他,去了。” “哗!”天空中的大雨瞬间倾盆而下,像是酝酿了许久似的,狠厉而又无情的砸在根的脸上,根拖动他那麻木的双腿,走向父亲身后的木馆,木馆是虚掩着的,根用还沾着污泥的手轻抚了一下棺木〝不是说,爷爷只是小病,过几天就会好吗?〞父亲轻叹了有口气,缓缓地说:“那是骗你的,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你爷爷为你上山捉野鸡那次吗?就是在那次,你爷爷摔到了头,结果颅内出血,又没及时处理,留下了后遗症。” “什么?”根心中一惊,想起了那晚爷爷头上的丝丝血迹,根的眼里噙着泪,浑身颤抖着,双手无力的推开木馆,映入眼帘的是爷爷那一如既往慈祥的面孔,只是,根才发现爷爷的脸上原来已经有这么多皱纹了,每一条都是岁月的痕迹,骨瘦如柴的脸上紧紧地裹着一层黑皮,紧闭着的眼深陷,看得出来,爷爷累了。根忽然感觉脚下一软,像踩了棉花一般,顿时失了力气,狠狠的跪在了木馆前,雨仍旧肆虐着像利剑一样一滴一滴穿透根的心,母亲心疼得看着儿子,“你爷爷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直到只剩最后一口气,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念着你的名字……”说到一半,母亲也说不下去了,抽噎着停住了话,不忍心再看根一眼。
根的头深深的垂了下去,继而又仰天长啸:“爷爷!” “我把野鸡给您捉回来了,您还没有喝一口孙儿亲手为您做的鸡汤,怎么舍得走啊!” “爷爷!”根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哗哗”,的流淌着,原本仅仅攥在手中的黑色麻布袋子也松了开来,仿佛再无力做任何事,还残留着些许知觉的野鸡,拼命伸蹬着受伤的腿,和着雨水和鲜血,在泥泞的土地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迹。
六岁时,根尝到了爷爷做的人生第一碗鸡汤,却没想到那竟也是最后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