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啸的隐士
他的诗,远不如诗仙太白的潇洒豪迈,亦不及诗圣杜甫的家国之悲,尚未见零落成泥香如故的萧索,且不现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豪迈。他,不是岳飞、文天祥般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英雄,他只是一个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隐士。他,就是王维。
在悠闲的午后,听着《阳关三叠》,品着清茶,吟着摩诘的诗,是一种享受。在纷扰的生活中,摩诘的诗,是不足以用来励志的,一如清茶无法替代烈酒。但他的诗,却足以用来怡情养性,用来想象,用来调剂压抑的生活之外那些许的个人时间。吟诗的那一刻,世界已与我无关,我只属于自己,唯有如此,才能读出这位弹琴赋诗,啸咏终日的世外高人心灵深处的那份超然脱俗与难以掩饰的淡淡忧伤。
绿意渲染着摩诘的诗篇,他的诗,是城市中的森林,是喧闹中难觅的一份宁静。
对王维之诗,总有一份莫名的好感与一份难以言喻的感动,这,大约还源于《山居秋暝》。
我是从《山居秋暝》伊始而品读王维的,亦是从《山居秋暝》开始品读古诗的。一句“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让我从一个背诗应试的孩子开始试探着成为一个读诗品诗的爱诗者。
从小生长在工业城市的灰暗天空下的我,至今没有机会见到“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此般奇景,便连“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的这份平实也无缘在现实中得见。但摩诘,这位千年前的诗人,却带我在梦里见到了,见到了那皎洁的明月,那潺潺的清泉,那莹润如玉的卵石,那参天的松木,感受到了那飒飒的秋风。在梦里,我见到了桃源。
摩诘,隐士也,但他依然出过仕,做过官,在经历了人生的一切风浪后,他,才最终选择了归隐。他,也曾经历过“风劲角弓鸣”的豪壮,亦咏过“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的苍茫,笔下更流泻过“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的恢宏。但诗人似乎注定是要官场失意的,坎坷之后,他终于还是“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如“征蓬出汗塞,归雁入胡天”一般离开了黑暗的官场,离开了那个他曾经满怀壮志,欲一展抱负的政治舞台。只余在“轻阴阁小雨”之时,将“深院昼慵开”,于“深林人不知”之处,只余“明月来相照”。
唐的诗,三分天下,一分为李白,一分为杜甫,一分为王维,李白为仙,杜甫为圣,摩诘为佛。太白,飘逸洒脱,一个仙字形神兼备的形容了他,杜甫,深沉凝重,一个圣字道尽了。而王维,却用另一种方式让人们记住了他,维摩诘,佛的名字,一如佛家的清静,也许,只有东坡的那句“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也”才是的评吧。他的“返影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他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他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他的“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无疑不向吟者展开了一幅幅迤逦的画卷。还是雪芹在《红楼梦》中,借香菱之口一语道破天机:“想来那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是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这就是摩诘之诗,摩诘的心曲。唯有与之心灵共鸣,方能得其中三昧。
空山不见人,我不曾见王维。但透过一本薄薄的诗集,我竟隐约见到他的心,他的穿越千年,傲然独立却又带着浅浅忧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