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菱
母亲煮了一锅乌菱,我们对坐着一起剥菱。没有烹熟的乌菱,多是稚嫩的青色,散发着涩涩的清香气,剥开滑嫩的壳,便是鲜脆的菱实。熟透了的菱,退去了青色,成了黑褐色,外壳和棱角由是变得坚硬了。
母亲剥起菱来是十分娴熟的。一手攥紧,两指夹捏住棱角,或是分掰开来,或是豁开个口,用细签挑起,径而脱落了外壳,露出了粉糯洁白的菱肉。
母亲一边剥着,讲起了儿时捡菱的情形。因是水生的,只播在河道塘沟中。每到采菱的时候,就开了黄的粉的花,招惹这一个个光着脚去,让水漫过膝,瞠在水里,迈开脚,踩在软融融的泥上一一软得像一床新翻的棉被。倏的一手抓起菱棵,根茎淋淋漓漓如流苏样拂在手上。用手撩拨宛如弦线,一个个老菱一个接着一个鱼贯落下。稍不留意便要滑落,像鱼一样悠悠地沉入水里,落到泥里,裹在被子里。这时候便弯下腰去摸,尤要小心扎到脚上。
有的坐在木盆里,用手来回摆渡,伸出手来,偶得嫩菱一两只。然而水地又少,气候又不宜,只能等到秋天去采摘,却又长不出多少菱来。我听着这等新奇的事,却是不曾听到过的。
黄的花绿的茎叶浮在水面上,水面下又有那么多的菱,像挂了那么多的铃;皮是红的青的可以食用,又有许多野生的不能吃;脚下藏了许多的宝贝,一搂一搂的挖,露出一个个尖尖角。母亲说,鸟菱采来就可煮食,毕竟有些多吃不到的时候;对于我来说,却是时时可以吃到的。一时间剥了许多。母亲将玉石似的菱搁在碗里,像一个个小泥人。
我坐了下来,母亲坐在对面。我们开始吃菱。那碗在母亲手前,于是她就着手推到中间,我的面前,于是我伸手就能够得到。原来每回落桌离得远时,母亲就把盘子推到我面前。
我捏起菱实,那么洁净,那么朴实,就像我的母亲一样。棱角分明的生菱,只有经过母亲的烹煮,它的外壳更坚硬,又像我一样。菱实的心便成了那坚强外表下最至诚的情分,便是我和母亲一样。也曾有多少次,我剥不开那层売,剥不开那层壳。人总会变得棱角分明,人总要经受打磨。想起母亲,想起她剥的乌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