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偶得《浮生六记》一书,爱不释手,阅之已毕,已是月华初上,俯首深思,幽静闲适之情感生活、清新秀丽之山水景物、颠沛流离之人物命运,令人叹为观止、荡气回肠。
着者沈复,字三白,乾隆年间生于苏州,江南水乡赋予其细腻柔婉之灵性。妻陈氏,名芸,字淑珍,生性聪颖洒脱,才思敏捷,幼丧双亲,其弟出亡不返,悲伤过甚,遂生血疾。
复与芸伉俪情笃,闺房之乐尽显其体物之细腻,笔触之柔婉,叹为观止:
芸卸妆尚未卧,高烧银烛,低垂粉颈,不知观何书而出神若此。因扶其肩曰:“姊连日辛苦,何犹孜孜不倦耶?”芸忙回首起立曰:“顷正欲卧,开橱得此书,不觉阅之忘倦。《西厢》之名闻之熟矣,今始得见,真不愧才子之名,但未免形容尖薄耳。“余笑曰:”唯其才子,笔墨方能尖薄。”伴娘在旁促卧,令其闭门先去。遂与比肩调笑,恍同密友重逢。戏探其怀,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舂乃尔耶?”芸回眸微笑,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之入账,不知东方之即白。
妻之羞涩、夫之狡黠,欢情的酝酿,感觉的颤栗,萦绕弊端,摇曳生姿。极美极艳的文字,却艳而不冶,媚而不妖。诸多隐士仿其笔触,却有其形而无其神,甚或沦为淫辞艳语。盖隐其形而弗隐其心也!
炎炎夏日,复携芸居于太湖畔之沧浪亭,浓荫覆窗,人面俱绿,风生袖底,帘下竹席一领,几一幅,壶一具,相拥而坐,品诗论道,参禅打谜,芸添水摇扇,欢笑声与蝉鸣相和,此江南水乡之生活常态,然其恬静宁谧,似非人间之境,盖笔触由心生也。
命运多舛,复父游宦异乡,芸为母之家信代笔,备受非议。受父之邀,为其纳妾,遂失爱与姑。
复随其父游宦,小叔启堂借贷,求芸作保,诺之,后小叔反巫芸贷。其父信之,斥逐芸。芸本无家,幸得友人相助,复与芸居于友人之潇爽楼,虽遇艰难困苦,仍不移其情,品诗论道。
逾两载,父渐知始末,接二人归故宅,骨肉重圆。
芸易男妆游庙,与歌妓结为姊妹,欲为复纳为侧室,此皆常人弗敢为也!后盟妓为重金所夺,遂血疾发,一病不起,盖情痴也!老亲亦不齿芸盟妓,憎恶日甚。
复为友人作保,友人竟亡去,债人索与门,父甚恶之,复逐之。幸得芸盟姊华氏收留,临行前,嫁女与友人之子为妇,荐子学贸易。似为后事之安排,不知,拂晓湖边送行竟成永别。
居华氏处半载,复冒雪两赴索债,遭故人冷落,盘缠已尽,幸的获其助之人之助,不至饿死他乡。
后经荐,得扬州文事一职,携芸前往,不月裁减,华氏所赠仆人卷逃。念此,芸病逾甚,渐无以进食,无以言语,终仙逝扬州,残泪千行,客死异乡。孤灯一盏,举目无亲,复两手空拳,寸心欲碎。
然祸不单行,越一载,复父病逝,至死无以原谅复,复奔丧回乡,其弟启堂疑其夺产,纠乡人前往索其父之债,实无此债。复怒而复走他乡。
不两载,噩耗又至,其子逢森夭亡,年十八,欲哭无泪。
中年丧妻、丧父、丧子,呜呼!何其痛哉!绵绵此恨,曷有其极!
虽颠沛流离,艰难困苦,半生飘零。复仍不失其宁谧静雅、清新明快之笔致,尽显其景物感悟之中:
殿后临峭壁,树杂阴浓,仰不见天。星澜力疲,就池边小憩。……忽闻忆香在树?呼曰:“三白速来!此间妙境!”仰而视之,不见其人,因与星澜循声觅之。由东厢出一小门,折北,有石磴如梯数十级;于竹坞中瞥见一楼。又梯而上,八窗洞然,额曰“飞云阁”。四山抱列如城,缺西南一角,遥见一水浸天,风帆隐隐,即太湖也。倚窗俯视,风动竹梢,翻如麦浪。忆香曰:“何如?”余曰:“此妙境也!”忽又闻云客于楼西呼曰:“忆香速来!此地更有妙境!”因又下楼,折而西,十馀级,忽豁然开朗,平坦如台。度其地,已在殿后峭壁之上,残砖缺础尚存,盖亦昔日之殿基也。周望环山,较阁尤畅。忆香对太湖长啸一声,则群山齐应。
笔触快丽,细腻生动,跌宕起伏,天机与人工相济。
其命运之悲凉系家族赖以维持之体制使之然,然情益满章,入情入景,伉俪情笃,致情品诗论道,山水景致者,性使之也,皈依自然,回归内心的宁静、祥和!
吴言声老先生曾题《浮生六记》一首,借以作结:
鹧鸪天
烂漫性灵绝代稀
天涯携手访幽奇
浮生哀乐花经眼
尘世悲欢只自知
情已忏
意犹痴
秋风红叶独眠时
他生若续此生梦
踏遍烟霞慰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