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有志
有志是一个手艺不错的木匠,深得他那做木工活的老父亲一手真传,学得一手漂亮麻利的活儿。
有志嘴巴乖巧,人也活络。五里八乡找他上门做活的人不少,一年四季都不愁没活儿干,乐得有志一年到头扛着个挑子,走东串西的吃着百家茶饭,有不少乡邻慕名的寻来把自家的娃儿交给有志,敬神拜佛的求他收个徒弟,有志也一概来者不拒---收了个干活儿的,过年过节还多了人上门孝敬,何乐而不为呢?
瞧,这小日子过得油腻亮光的,滋润着哪。乡村里、小路上,不时有那些屁大的娃儿屁颠屁颠的跟着有志笑呵呵的身影,训着骂着进东家出西家的,渐渐的,有志在邻里之间也大小算得上是个有头脸的人物了。
有道是风水轮流转,河东到河西。
谁也不曾料到近几年这社会变化这么快。仿佛一夜之间,那些大批美观时髦的家具、插着电的电器物什都涌进了乡村邻里的门户里,那些轻巧价廉的塑料制品代替了笨重的木质家什,松软阔大的席梦思换掉了老式的木椅床榻,木制的风车渐渐被电动风车取代,最挣工钱的木制水车干的活儿也被小巧的水泵争夺了去,至于陪嫁的木箱子、木质的摇窝和锅盖什么的,都早已跟不上时代的发展淘汰殆尽了。那些仿佛就在昨天还不可或缺的老把式已经渐渐的过时,有志的一门好好的手艺很快就不吃香了。
尽管有志的手艺毫不退色,请他上门干活的人却一天一天无可挽回的少了,烟酒侍候奚落了不少,家里的口粮也常常是有了上顿没了下顿。时间一久,老婆孩子就颇有了些微词,怪他头脑僵化只安于小本分日子,不知变更和开化,家里也就常常传出来争吵打骂和女人有事没事的嚎啕。
年关将近。
看着村里年轻的小伙子、小姑娘们正月里兴高采烈的出了门,年关回来时衣着光鲜显摆的神气劲儿,有志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儿。虽然有志对这些闯进乡村里来的时髦物件牙根恨恨的,可是不服归不服,那些大大小小的玩意儿确实比祖上用了多少个朝代的东西好用多了方便多了。看左邻右舍发了财的风光和得意,看着人家的日子越来越滋润,有志渐渐也萌生了一些不安分的心思来。
吵闹归吵闹,妒忌归妒忌,可是,有志又有什么法子呢?四十多岁的人了,空守着一门手艺却糊不了口养不了家。太窝囊,走南闯北吧,大字又不识几个,搞不准就会晕头转向的,可眼下嗷嗷待哺的老婆孩子又实在是天大头疼的事。
真是世态炎凉,人一穷就受欺负。邻里乡亲的渐渐见了他也不那么陪着笑脸了,隔壁老呆家那条以往见了他都摇头摆尾的狗,他妈的今天也对着他一通狂吠,硬是把有志追过了两条田埂还咬坏了他的一条裤管。
晚上,有志和婆娘面对面的坐在灯下唉声叹气,叹息着人情冷暖和世道日下。有志长久的闷头抽着廉价的香烟,没有底气的面对婆娘的吵骂。
直到半夜光景,有志才站起来,这不,死婆娘又在大呼小叫了,摔得锅碗瓢盆哐啷的叫唤。有志看着冰冷的灶头,狠狠的掐灭刚刚烫到了手指的烟蒂。奶奶的,这口气真闷!不管是死是活,是刀山还是火海,老子也要出去闯闯,不混个人模狗样的,老子就不回来了!
这一年的正月初八。
有志早早定下了这个好日子,这初八带个“发”字,又是双日子,吉利。揣了一条临走时婆娘硬塞进蛇皮袋里的上等麻丰糕(这也是乡下的出门人的风俗,“糕”取“高”的意思,预示着出门在外收获多多),别了含泪的婆娘和年幼的儿子,多少有点悲壮的挤上了去沈阳的列车。
卧铺的车窗外闪过往后飞逝的冬天的风。有志无心安睡,忐忑而兴奋的辗转着。不知过了多久,疲惫的他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恍惚间好像做了一个轻飘飘的梦,梦里满是黄澄澄的烤鸭与白花花的啤酒泡沫的浓香。
一觉醒来,就是沈阳。
有志在这里打工的远房侄子把他带到了位于郊区一个不大的工厂里安顿了下来。
这是一个加工沙发和刨花的厂子,有不少家门口的同乡常年在这里干着活。低矮的厂房,灰蒙蒙的蓬舍,忙碌的身影,狭小黑暗的三四个人挤着住的宿舍区,刺耳的电锯不顾昼夜的响着,纷飞的刨花和粉尘奇幻的飞舞……
宿舍是一长溜的通铺,床是用砖头垫起的,没有水,没有卫生间,生活条件苦是苦了点。管他呢,都说城里是淘金的地方,只要是忙,只要有活干,就会挣到大把大把的钞票。
躺在吱呀作响的床上,在正月寒冷的夜晚不熄的灯火中,有志听着工厂里机器的轰鸣和工人嘈杂的交谈,久久没有入眠。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仿佛触手可及,就在不远处雪片一般的飞近了,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