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酸了
四月,天连绵下了两个星期的雨终于停了,干枯的枝开始冒出粉色,朦朦胧胧的,在空中美的很有特色。
父亲最近总是叫唤着腿疼,平时跟我一起并排走路时,腿都是一簸一簸的,走的比我慢了很多。
我听了看了,也只是嗤之以鼻,从未理会。
星期天的时候,我来帮他打理店里的生意,一起往仓库搬些杂货,他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抽烟,留我一个人一起一伏的曲线走动,我一边冒着热汗抱怨,一边愤愤不平的缓慢了动作。
父亲不论是跟着我,还是带着母亲,他总会得空偷会懒,从我记事起就是,每次干一半的活,不是喝口水,就是要找个僻静的地方撒尿。
小时候乡下的农忙是五六月,大棚绿色藤蔓的西瓜,还有成片金黄的玉米地,每次中午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得卸瓜,因为这时候摘下来的最鲜,我受不得这半点苦,就缩在阴凉下乘凉,父亲干到一半也会挨着我坐在凉席上,点上根烟,沧桑的抽着,四处张望。
倒是母亲从不喊停,我蜷缩在凉席上假装睡觉的时候,往母亲的方向看了眼,我看到她满脸朱红色,脸上的汗清晰可见,她拿着勾刀弯着身子挑瓜,挑好后一割,然后起身放在空地上。
认真而又专注。对比父亲,母亲似乎更像个男人,我是这样想的。
等我把仓库的货整理好,又打印了张单子,正伸展着腰敲着后背,父亲就进来了,左左右右的转悠了一圈,然后到仓库的最左边停了下来,看了几遍堆砌的箱子,然后抽出其中一个,来到我跟前,指着箱子的日期让我看,他说,“这箱都过期了,怎么还往里边搬,平时操的什么心?”
我气结。他这中途偷懒,我一个人忙上忙下,结果完事了还被训斥一顿,我满腔委屈无处可发,只能心里冷哼一句,我很讨厌父亲。
是的,我很讨厌他。从小就讨厌。
小时候看电视,当时都是每晚连播三集,最后一集播完就要十一点了。然后每次遇到特别喜欢看的,特别想知道接下来的剧情发展的时候,总会被父亲呵斥去睡觉,说小孩子主业是学习,看电视有什么用?
不仅仅是电视,他对我的控制还在手机上,我每次拿着手机玩游戏,他都会要求我玩的时间。甚至跟男同学一起玩扑克牌的时候,他也不允许。
父亲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女孩子家的就要安静点,不能像男生那样疯疯癫癫的。所以,我童年少年时期,基本都是生活在父亲的严格控制里,他把我想玩的和活泼好动的天性都抹杀了。
所以,我讨厌他。
昨天,店里的地板阿姨应该没有拖干净,他走路的时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不留神的滑了下去,摔在地上,在医院听他坐在床上讲述的时候,他是这样说的,“通的一声,地板都快震碎了。”
我只是奉母亲之命来送饭,医院的消毒水灌满了我的鼻腔,我讨厌闻这种味道,于是我拧紧了眉头。
“待不下去就回家吧,我又死不了。”父亲看懂了我的表情。
我哦了一声,正准备起身走的时候,旁边一个病床上的阿姨说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特别听话特别孝顺你的女儿啊?”
父亲哈哈大笑了声,嗯了下,“她从小就不喜欢待医院。”
我活的这么多年里,见过他曾经喝酒醉,倒在家里的床上哇哇哭的时候,我嫌弃他不像个男人。见过他一颠一颠走路的样子,我嫌弃他是为了偷懒在装。那些年里,他所有可怜的模样都被我嗤之以鼻不像个父亲和男人,我从未为他哭过,可是刚刚,我突然,眼睛好酸。
突然的,眼睛好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