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平凡,奏响自豪
我所拥有的自豪——一个女人的平凡,听说,那平凡,叫母爱。
我厌倦了,母亲的平凡,这让我仅有的可怜的自豪一点一点被岁月磨灭,不留痕迹。
妈妈的长相实在平庸甚至接近了“丑”的名词,她不像我喜欢的张曼玉那样有雍容华贵的气质,也没有林青霞独当一面的美貌,虽然她们已被岁月抛弃,但风韵犹存,可是,我的母亲,平平凡凡中国普通劳动妇女的一员,我甚至越发的觉得,如果把我妈妈插在那么一群劳动妇女中间——随意捆扎的发,没有胭脂修饰的黄脸,像沟壑一样崎岖的皱纹,我想,我一定,认不出,在那一群一样的人中,找出我的母亲,我曾经呆在她子宫十个月,折磨了她十个月,又在出生后整整做了她十七年的负担,这个女人,我却无法认出来。
我是一个不孝的女儿,我想。
2005年母亲南下打工的那天,我没有丝毫的悲伤,反而庆幸——终于自由了。
那天,母亲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的收拾——我的衣服,春天到冬天的,她一件一件撵平、折叠、摆齐,她的动作很慢很慢,以前那样熟练的动作竟生疏了一般,我看见她的手上,那双我都快要忘记样子的手,那上面,有裂痕,一二三……原来,母亲的手上有那么多伤口,细小却刺目的存在。然后,我发现最深的一条,似乎还渗着惺红的血——那是昨天我不小心划伤的。也许,它现在正隐隐作痛。
母亲收拾完后,对我尴尬的笑,老了,都折不好了。
老了……
然后,母亲要梳头,她说,叶,帮我一下那语气,不是大人对小孩,不是母亲对女儿,而是,一种可怜的接近卑微的哀求,像她因为辛劳被压弯了的腰,连语气,也低人一等。
我知道是那该死的伤口。
接过梳子,将母亲胡乱捆了的发散开——白发。
我的手停在空中,眼角慕名的疼痛——原来那干枯的黑发下竟滋生了白发。
可母亲隐藏得有多么好?就像儿时她为我藏住美丽和青春;就像以前,她为我藏住胭脂和发夹;就像现在,她为我藏住关爱与容颜老去;就像将来,也许,她会为我藏住一切乃至生命……
如果母亲把花在我身上的金钱和爱怜放在华丽的衣饰和打扮上,她何尝没有张曼玉的雍容?如果母亲把对我的照顾和担忧放在胭脂和美容上,她何尝没有林青霞的美丽?如果……没有我,她何尝不风韵犹存?——至少没有因忧愁而来的白发,那将是多么亮丽的黑发;至少没有因痛苦而至的皱纹,那将是多么白皙光滑的容颜;至少没有因我的不可理喻而刻上的深浅不一的伤痕,那又将是多么纤细柔软的手,那将适合弹钢琴,是的,没有那些繁锁的家务,她不会总是俯身低首,自然没有卑微的形象,也许会是高贵的夫人,可以弹一曲,不,是更多更多华美的歌。
那些歌,是母亲的歌,是全中国,不,是全世界,普普通通的歌,它平平凡凡,它细细碎碎,它絮絮叨叨,但它却也是最不平凡的歌,它是子女的自豪,是对拥有如此母亲的作为一名也同样普通也同样平凡的子女的自豪,那是从他们在她的子宫里存在开始——出生、成长,直到容颜老去,再逝去,是一生一世一辈子的自豪。
我喜欢——为了子女而平凡的母亲,为了母亲而自豪的子女,奏起绝尘华美的歌。
我知道,我是这其中的一位。
最幸运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