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有什么资格哭?
隔着一扇窗,它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透过灰尘密布的玻璃,我看到它的枝干在风中生动的摇摆。
它着一身苍老的绿色,标准的锥形描述着风的弧度。它向着鸟儿热情地招手,画面的背景是银灰色的天空和高耸入云的商务宾馆。一个挺着啤酒肚,微微败顶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出,身后跟着一位满脸堆笑,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大胆地裹着最“新潮”的露背装,以妩媚的动作轻轻拉开一辆豪华奥迪的车门,然后偎依在中年男子披着高档西服的怀里。
而它,依旧沉默。保持着那种陈旧的姿态,古老的躯干纹理清晰地保留着蚂蚁的足迹;阳光黏在城市涂满油花的公路上,也穿过那金灿灿的树脂。它流泪了?哦,不,这是怎样一个宁静而舒适的午后啊!兴许,那是它睡午觉时流的口水呢——至少,在这块地价疯长的大城市里,它占有一席之地;毕竟,其他的树就没这么幸运了。
它只是一棵树,在这个工业发达的城市里似乎没有任何价值——没有谁会欣赏它;城市也不在乎这披满灰尘的一丁点儿绿色。它独自沉默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享受着现代文明的雨露和阳光。
它应该很满足,它所在的城市是一个被称为“全国生态文明城市”的地方,而它居住在这个城市唯一的公园里。这儿除了一个“市中心大花园”的大牌匾,还有几块草皮和几株从没凋谢过的塑料花。每天晚上它们都静静地立着;偶尔起风,它们极不情愿的摇头晃脑也显得无精打采。如果不是对生活极其用心的人无意间看到墙上几张色彩斑斓的广告纸哗啦啦地摆动,或许谁也不会注意到风的存在。虽然它也努力的招手,不同于那几多塑料花;但是它太高大,单层实力的文明人又不太习惯仰视。或许是吧,但又好像不是。
至少,有一点可以说明,它并没有被人们遗忘。虽然,它只是一棵树。
那是一个下雨的午后,酸酸的空气中氤氲着城市特有的酸酸味道。一辆卡车停在公园门口,随后下来几个伐木工人。其中一个叼着雪茄的发福工人轻描淡写地说:“把它处理掉吧。”然后不屑一顾地看了它一眼,小心翼翼地掐灭那支雪茄,放进工作服内侧的口袋里,和几个同伴从车里拿出一台刚抹过油的电锯,向它走来。但在它记忆里,它似乎并没欠过谁的债。毕竟,它只是一棵树。
随着电锯的一阵轰鸣后,它终于倒了下来,砸在那层薄薄的草皮上;那个发福工人,也绽出了一张溢满油光的笑脸,然后小心地点燃那只半截的雪茄。“这棵树,应该值不少钱!”—想到这里,他的两眼放光,狠吸了一口那只象征身份的雪茄。
阴暗的天空依旧飘着混合着柠檬酸味道的蒙蒙细雨,浸湿了那个“全国生态文明城市”的牌子,也稀释了电锯伤残存着的点点树汁。
它流泪了?哦,当然不会。这就是它的价值;它存在到现在的唯一理由。它,只是一棵树,这就是一棵树的宿命。它,应该很满足。它,怎么会哭?
它,只是一棵树。存在于这个充斥着现代文明的大城市,它应该很满足;
它,只是一棵树。一颗没有心跳、没有感情的树,它,有什么资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