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曾彼此救赎 ——观《放牛班的春天》有感
鬓发苍苍的莫翰奇望着手中沉重的日记,重新忆起那个几乎被自己遗忘了姓名的男人。微微泛黄的纸页上,辅育院森严的铁门……在1949年的冬天。
一个通过应试的代课教师踏上冰冷的雪地,望着眼前同样冰冷的铁门。作为一个音乐家,他对自己沦为这所教育“问题学生”的辅育院的小小教师,不禁感到绝望。人生跌入谷底,就连“池塘畔底”这个名字,在他看来都是一种巨大的讽刺。
他叫克莱蒙·马修,一个“过气”的音乐家,发誓永远不再进行创作。对这个辅育院的情况一无所知的他,对这儿的一切感到惊愕——杂乱的陈设,苛刻的院长,还有几乎不能让人省心片刻的学生。他看起来完全是一个落魄的中年人,笨拙地想要从学生手中抢回名册,慌乱地寻找自己的乐谱,在别人询问时却总为学生开脱。
马修老师是善良的。他没有把葛贺克送去院长办公室,而是达成私下协定,并在麦神父病情恶化时温柔地宽慰了他;他为了贝比诺呵斥孟丹;他替郭和颁隐瞒了偷钱的真相……是的,他就像父亲一样爱着这些孩子,却并不骄纵他们。我记得他和莫翰奇母亲的对话:“您没有孩子?”“倒不如说我有60个。”
然而,这部电影之所以能成功,并不仅仅因为影片中的“师生情”题材和打动人心的纯美音乐。一部好电影势必能留给观众一个认真思考的空间,不论是人物,抑或是情节。
片中,莫翰奇似乎是马修老师教育的最好佐证。他在马修老师的帮助下进入了里昂音乐学院进行进修,成为了有名的指挥家。可是,阳光背后总存在阴影,比如孟丹。这个少年似乎一直都是被排斥的存在,有人认为他离开时的回头一笑是在暗示他将归来,同时为之后的纵火事件做铺垫。但我却并不这么认为。
显而易见的是,导演意图将马修老师与校长进行对比。的确,院长似乎从未相信过孩子们,认为他们无法改变,尽管他也曾受到他们一定程度的影响。他不相信孟丹,所以为了孟丹子虚乌有的偷盗痛揍他。孟丹似乎也从未被马修老师感化,否则他不会在辅育院放火进行报复。真的是这样吗?
影片中,在远处渐渐弥漫的烟雾旁,一小团香烟的雾同时弥漫开来。少年注视着被烧着的辅育院,眼神复杂。他吹熄了手中的烟,转身背对山坡上燃烧的院落,消逝在镜头里。校长的升迁因为这次事件化为泡影,而60个孩子因为与马修老师一同出游幸免于难。
孟丹一直是个毫无感情的恶人而已吗?
“但是,我警告你,不准和贝比诺说话,不准靠近他,我甚至禁止你看他,我说得够清楚吗?”夹杂着怒火的警告,赤裸裸的威胁。孟丹没有回答。他默默垂下眼睑。
这个镜头从此住进了我的心里。我想,那时,他应该理解了马修老师对学生的爱。
在加入合唱团时,马修老师说他唱得不错,有副男中音的嗓子,只需多加练习。他敏感地发问:“你说什么?”马修老师回答,这不是什么侮辱,只是指用粗低的声音唱歌。由此可见,在孟丹的世界里,一定始终存在着蔑视的目光,甚至久而久之,他都已经习惯,再遇上与他人交流的情况,他会始终保持警戒,甚至挥起拳头。那也只不过是他选择的一种保护方式。在他张狂的背后是不被理解的痛苦。他抽烟喝酒,他桀骜不驯,他想掐死院长,他欺负弱小,他在辅育院纵火……但他也有情绪,他的肆意妄为,谎话连篇都只是表象。徘徊在“危险边缘”的少年,独自承受着被冤枉的愤怒和伤痛。在之前,马修老师对莫翰奇说,粗暴无礼并不是他的本性,不是人人都可以学孟丹。下一个镜头是孟丹疼痛的眼神,他迅速离开了教室。这样敏感、习惯用刺武装自己的少年,他也需要爱,需要有人关怀。
孟丹显然被忽视了太久。他说:“我才不愿意看到那个老家伙呢。”同时,外界的人们也以异样的眼光看待他,尤其是院长对他平白无故的冤枉。这也导致了之后纵火案的发生。但我仍然相信,马修对孟丹是有影响的。孟丹回头的一笑,更像是一种肯定。之后的纵火案,孟丹更多的是对院长的报复,选择在大家外出后纵火,也证明了他的本质并不坏。
影片中另一个复杂的人物是院长。第一遍看时,不是没有疑惑的。院长明明已经变了,为什么还会赶走马修?这似乎并不能简单解释为情节需要。对此,有人认为这正是西方电影的成功之处:一个人物并不总有坏的一面,人性本身,就是复杂的。我同意这个观点。绝对的好和绝对的坏本身就并不存在,如孟丹,如院长。我看到院长站在椅子上一遍遍制作、放飞纸飞机,从纸飞机很快跌落到能连着盘旋好几圈;看到院长被球砸到头之后抛下一句“掩护我”然后和孩子们一起踢球……这或许是“池塘畔底”最美好的镜头。
然而,这份美好并未改变院长追名逐利的心和对孩子们的不信任。有种东西似乎是骨子里的,擦不净抹不掉。比如院长“防患于未然”过了头的心态。在他看来某些孩子是邪恶的,是渣滓,就算某件坏事不是他干的,迟早总会惹祸。不得不提的还有存在他身上对个别孩子浓重的歧视,这种歧视在中国教育中也是广泛存在。尽管那些老师并不是都像院长那样体罚学生,但说起某些老师对待学生的差别,许多学生应该都有体会。对待回答错了问题的贝比诺,院长让他把题目抄一百遍,而对待波尼,他却让他到修女那儿领饼干,在波尼犯下“拿破仑也是受枪决而死”的错误之后,院长却并未斥责只言片语。这真的公平吗?
自然,院长这样的老师仍然存在,但是像马修这类老师也并不少见:为了学生辛勤奉献,为学生的进步感到喜悦。影片中,尽管马修老师最后因为那场火灾被迫离开,同时院长规定不得送行,但那漫天飞舞的纸飞机和窗口中不断挥舞的手,却是对他最好的慰藉。手捧着学生们满满的祝愿,马修离开了“池塘畔底”辅育院。从一个落魄的、发誓不再创作的音乐家到为学生们写歌、充满创作信心的马修老师,他懂得了“永远别说永远,一切皆有可能”变得乐观积极。尽管他创作的初衷只是为了用音乐拯救那群孩子,但他也在这个过程中找回了方向,重拾理想。
马修老师就像是一位布道者,用一个个美妙的音符,改变了孩子们的心。影片的最后,在贝比诺的语声中,我们看到那个执着等待星期六的小男孩被马修老师抱上了公车。日复一日的等待划上了圆满的句号。那天是星期六,贝比诺终于结束了他漫长的等待,跟着马修老师离开。
马修老师再没有时间作词作曲。他将教音乐作为他的终身事业,为此奉献了一生。他在人生的最低谷遇见了“池塘畔底”他改变了孩子们,孩子们也改变了他。
他们曾彼此救赎。在漫长的岁月里,彼此心中始终留存着浓浓的暖意。它不会为时间所消磨,无论多久,一旦回忆起来,即使身处黑夜,也能看到不灭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