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阳光

春天的第一天里，一位老人斜坐在阳光中。午后的阳光安详而慵懒地蜿蜒在她古铜色的面颊上，银色的阳光与她银色的短发相呼应，那银发显然没有打理过，但却以近乎时尚的造型翘立着。她在等待什么？该是等待她的儿女回来看看，毕竟今天是春节。

然而当我们的车停到门前时，她却没有动，目光依然迷茫，我知道，奶奶已经不认得我们了……

父亲给那辆旧轮椅上了油，准备和奶奶去土地庙敬香，这是一段不近的路呢。路是砖块石子路，轮椅很是难推。当我推着车重重地磕到一个石块上时，父亲便不让我推了，怕奶奶颠得难受。

父亲常说文革时破“四旧”，奶奶冒着生命危险把土地老儿的牌位藏到家里，才生下了父亲，才得以四次中风大难不死。奶奶前两次中风我年龄尚小，只觉得奶奶是老了，身体不太利索，但还能跟我说话，冲我笑。然而第三次，奶奶彻底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几次被从鬼门关拉出来。那时奶奶还记得我，我来的时候她像孩子一样乐，行动迟缓的她依然一点点挪过来想握我的手；我走的时候，她一声一声含糊地喊我的名字，古铜色的脸更是涨得通红，泪水和皱纹扭曲在一起，想抓住我不放我走。然而如今奶奶是不认得我了，小时候那个可以把我冰冷的小脚夹在她腿间焐热的奶奶是回不来了，那个可以拉着我走街串巷的奶奶是回不来了……

路边是一排排农舍，一家屋子门前停下一辆轿车，于是从里面飞出身着新装快乐嬉闹的孩子，处处是家家团圆的喜庆。路上也有些午后闲步的人儿，父亲一一对他们报以微笑，并问候“新年好"，无论认识还是不认识，这就是每一处不同的乡村所共有的美好和谐，哪怕你不是这里的人或是一年只回来一两次，这都会成为极其自然的事，像这田野上清新的空气一样。

经过一棵仿佛于梦中出现过的树，这该是一棵极为苍老的树了，不是很高，但枝干覆盖得很广，顶上是数根被风吹折或被雷击断过的枝干，仿若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安详地俯视身下一代代的人儿，成为冬日一座巨大的咖啡色雕塑，树下是一座几块砖几片瓦搭起来的小房子。我脑中不禁浮现出一个画面，不知是在梦中还是不计事的幼年时，奶奶曾带我来这里敬过香，那时的奶奶还是长发呢，扎成一个花白的鬏儿，慈祥而温柔。

春天的第一天里，奶奶迎来了她的84岁，我们这儿有句俗话“逢三有个关”，这一关不是过去了吗，我们没有理由感叹命运的不幸；

春天的第一天里，生命依旧如这苍老的大树一样坚毅，奶奶将她生命中所有的爱都给了我们。爷爷73岁时去世了，没有过那一“关”，然而奶奶作为一个一生劳作的农村妇女，一直劳动到双手不能再动的那一天；

春天的第一天里，希望依旧如这午后的阳光一样充实，我们一起用爱和笑容一次又一次赶走眷顾的死神。奶奶没有忘记我们，只是回归了原始的天真。

在这春天的第一天，奶奶，我是您的小孙女，我来看您了……我们活在阳光中，不怕任何苦难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