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半命题

那一刻我忆往事翻飞如昨

人总是追求完美，人情世故如此，月也是如此。记忆中，它好似永远圆满，光芒万丈，又好似残缺一角，再也补不全。

今日中秋，月刚好最是浑圆，凝视良久，勾起丝丝缕缕不散的回忆。犹记，故乡的月肥胖，像吃不饱似总鼓得大大的，圆润饱满的肌肤中却透着浓浓的黄光，胡乱地把乡村糊得黄一块，白一块。垂垂夜幕中几声狗吠飘过，淡淡的野葵香氤氲缕缕。屋宇如鱼，匍匐在水面上，吐出日子，吐出一个个连绵不绝的四季。

祖母还穿着那身洁净的碎花雪纺布袄，挂一串缺了一角的圆形玉吊坠。她刚从山坡上摘了捧花，黄的，白的，相得益彰。仔细剪下枝上的小刺和旁枝，她让我坐椅上，缓缓蹲下，插花在我头发上，整理好发髻，盘上两大马尾松松垮垮得歪在脸颊两侧。我总开心得蹦到昏黄的镜子面前照，再一一数着祖母的不是，又编歪了。祖母只会缄默轻笑，浑浊的眼里似穿过无尽时光，忽时就失去了焦点。

她也会拉我手，踏入祖父的灵堂。祖父是烈士，在西安征战时殉命，那次大战死了几万人，艳丽的鲜血染红了整片天空，连同那块饱满圆润的月。两边挽联上的寥寥几个黑字触目惊心地宣告一个人全部的一生，黑白色调的老旧照片已经褪色，不计其数的桂冠和花圈堆满灵柩。祖母久久端详已故情人的脸，紧抿的双唇和惨白的脸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挑选出最精美的白花和黄花，轻轻摆放在木桌上，插了几株浸泡在像前的雕花缕空花瓶里，充沛着属于生命深处的顽强意志和生生不息的希望。空旷沉闷的偌大灵堂里，祖母莞尔，拉着我轻轻续说：

“曾经，猴子想要月亮，也知道月亮不在水里在天上，所以猴子想做齐天大圣，有一朵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乘着他去摘月亮。于是他每天都在练功，月亮也默默等着他。可后来才知道，猴子有很多，月亮却只有一个。直到有一天，月亮沉下去，再也没升起。”

空灵缥缈的细碎月光密密麻麻撒了灵堂满室璀璨夺目，也照亮了祖母一如死潭的眼。

物是人非。

如今回到故乡，偌大的灵堂里，又被端上了祖母的像，他们紧紧挨在一起，相濡以沫。

我又想起当年，祖母一支一支地为我插花，祖母一瘸一拐地牵我上学，祖母一拥我入睡。邻居张阿姨说，祖母为我织毛衣，一夜未寝。原来在不久之前的童年，是祖母串联起我全部的记忆，她的身影烙印在我心里，永远永远。

张阿姨还说，祖父为国捐躯，从未后悔，想念祖母的时候，就寄书信和花，书信常是讲些小故事，花则尤其爱白花和黄花。那年西北征战，祖父本想在中秋月圆时回来，和我父亲，四个叔叔还有祖母团聚，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突然偷袭……

我跪在灵像前，在月色朦胧中深深俯首。那一刻，我忆往事翻飞如昨。

那挂在天上的月啊，请帮我保存好我对祖母深切的思念与爱，请定格住我祖母和祖父永不褪色的爱与幸福，请凝聚起我祖父对中华最纯粹，高尚的热爱和付出，请，永远普照大地。

夜半三更，断肠人，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