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凝望的深情

说实在话，我从没有像现在这么近的好好看过她。她老了，松弛的脸皮层层叠垒，稀疏的头发一绺绺耷拉着。她的世界仿佛“嗖”的拉上了黑幕，暗淡了。

让我对她感兴趣，是因为那个周末。

那天，她女儿回了，那个坐着轿车穿着讲究的颇为神气的中年妇女回了。她脸上的皱纹绽开成一朵花儿了，兴兴头头地钻进厨房忙活着。“不用了，妈，时间紧，坐一会就走。”中年妇女不耐烦地喊。“这样啊——”她拿手在围裙上搓搓，木木地坐下。女儿兴高采烈地夸耀着城里的稀罕物，吩咐着：这是给婶婶的，这是给侄儿的，这是给您的……她一言不发，有点小孩子似的掐着衣角，忘记了应答。她的目光全洒在女儿身上，却不带感情，好像在追忆着久远的故事。她在追寻那个缠着她讲故事的小女孩？还是在回忆那个善解人意的大姑娘？……直到女儿起身告别，她才回过神来，匆匆地提一篮子鸡蛋塞到女儿手中，目光里似乎带着乞求：“带着吧，啊？”尘土飞扬，车已远去，她仍站在门口久久凝望……

我这才忆起，她其实常常在门前驻足凝望的呀！

春节刚过，归巢的儿女便纷纷向她挥手告别，飞向他们自己的新生活。送别儿子媳妇时，门前正是大红的鞭炮屑，她撑着扫帚，问：“你们也要走了？”然后笑笑：“走吧走吧，我落得清净……”听着车声呼啸而过，她又不由自主地向前奔两步，高喊：“照顾好自己，记着打电话。”也不知那沙哑的声音是否被尖锐的车鸣声淹没。她黑黝黝的眼似一汪深潭，映出曾经的欢乐和现时的落寞：“狗杂种，都走光啦？”她喃喃着，环顾四周，似乎在追寻着什么。

她就是我的外婆，我看着她，想笑，鼻尖却莫名地发酸。或许某一天，她那深情的目光也会落在我的身上吧。又或许，一直都有那样深情的目光洒在我身上，而我没有察觉。

又开学了，我走得很早，偶一回头，看见她熟悉的身影。她冲我叫着：“放假了，早点回来！”我点点头，而后又担心她看不到，响亮地“哦”了一声。我在想，她那时的眼眸里是否有快乐的柔波在荡漾呢。

啊，外婆，你那凝望中的深情，我能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