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小事
那个拾荒的老妇我见过好多次了。
她始终穿着那件看不出款式的、宽大的绛色上衣,由于长期在垃圾桶和街边的角角落落混迹,衣服上的污渍清晰可见。下身是一条棉布长裤,其中一只裤脚皱巴巴地往上撸着,露出一截干瘦小腿,裸在寒风里更显脆弱。经年的风霜使她的皮肤都龟裂了,她面色憔悴不堪,脸上沟壑纵横;一头枯发乱糟糟的,用一根旧皮筋草草扎着,风一吹,额前的几缕白丝便飘摇不定。
每天清晨我急着上学的时候,总会看到她从楼下垃圾箱中翻找着各色有用的“宝贝”晨光把她的脸庞映得柔和些,但她的周身却笼着一层淡淡的凉意。在路人多的时候,她会停下手里的活儿,间或,还会对行色匆匆的行人说上一句:“早上好!”行人步履匆忙,大多没有听到她的问候。有听到了的,要么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向前走;要么眼皮朝下,鄙夷地皱皱眉,然后快步走远。我看到她在人群中似乎有些怅然若失,却又很快平复了颜色。有一回,我从她身边走过,“早上好!”蹩脚的普通话,声音却很温和。我像是受了惊吓,一回头,看见她那饱含期望却又马上暗淡的眼神,掺杂着复杂的情绪。我许是被她打动了,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微笑。阿婆随即一愣,马上报以灿烂的一笑,像是获得了意外的惊喜。就这样,我们相识了。
一天放学有点晚了,我紧赶着回家。乌云如大军压境般盘踞在空中,初冬的寒风扑面而来,我不禁缩了缩脖子,加快了步伐。走到楼下昏黄的路灯下,我发现一个女孩竟然蜷缩在长椅上、沉沉睡着。大概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叛逆者吧!我寻思着。这个当口,婆婆的身影从废品房里闪出来,朝着长椅的方向疾步走来,手里拿着一沓报纸。只见她用粗糙的手指将报纸一一展开,小心翼翼地盖在女孩身上,如同一位慈祥的老祖母在为自个儿的小孙女掖好被角……
用过晚饭,夜又深了些,风刮得愈发猛了,呼啸着发出尖利刺耳的声响。我走到窗边,看见她们两个人仍在那里。婆婆的头发飞舞起来,看着那弱不禁风的身体,我真担心她会被大风刮走。报纸不时从女孩身上落下,婆婆颤巍巍地去捡,轻轻地盖上;大风又将报纸吹走,婆婆再去捡,然后盖上,重复了很多次。最后,婆婆拿起两块小砖头,压住报纸。她自己坐在女孩头部的长椅一隅,用手按住盖着孩子肩膀的报纸。风仿佛渐渐停歇了,四周变得安静起来,路灯在婆婆佝偻的背影后面透出微弱的光,望着这一幕,我竟觉得异常温暖和谐……大约又过了半点钟光景,我再去瞧的时候,两个人已不见了身影,想是女孩已经被父母找到了,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一个被人厌恶的拾荒老者,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却给习惯冷漠的我以深深的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