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递

年仅五岁的我站在厅堂里，爷爷奶奶坐在椅子上，细细地打量着我，这令我有些害怕，最近我大抵是没有犯什么大错吧。“老头子，孩子哪能受这份苦，就跟着我学书法罢。”奶奶凑到爷爷耳边，小声嘟囔，“嗯，”不知是应允还是思量，爷爷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不，我看准了这孩子。”那时懵懂的我怎会知道，这句话就是我“苦难”的源头。

“手要稳，人要正，心要定，背要直。”素来和蔼的爷爷板着脸，手持一根戒尺，像是一个严厉的教官，随时都会猛地打下来。我努力按照他严格的要求，拿着篆刀在木板上刻着格外枯燥的一笔一画。

“啪！字刻得时候是反着的，重来。”“啪！背不准弯，挺直！”“啪！手不准抖，要稳。”“啪！”左肩又挨了一下，我忍着疼抬头看着那不近人情的、可恶的爷爷，不知从他布满胡须的嘴里，又会冒出什么苛刻的要求来。

“心不够定，篆刻者最忌浮躁。你的心思一看就不在这里。老祖宗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东西，你这样怎么练得好！”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恼怒，爷爷转身离去，关上了房门。

我怎么不想出去玩！透过铁栅栏，从窗户向外张望，兄弟姐妹们都在院子里玩，凭什么我偏偏要被关在这阴冷的小黑屋里，练什么篆刻！我用力把篆刀向门上一扔。连窗户都用铁栅栏封住，想必门也被反锁了吧，你这个老头子是有多讨厌啊！连一丝“出逃”的机会都不留，当年你是怎么看准了我的呀！

“吱呀——”门被推开了，进来的还是爷爷。他沉默地看看地上的篆刀，再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那抹水光，是我的错觉吗？

我死死地盯着他，眼里能喷出火来，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怎样，就是我扔的。”这次，估计会被打得很惨，我在心底悄悄地为自己的大胆担忧。

出乎意料的，爷爷只是捡起了篆刀，放回桌上，看着我，长叹了一声。不知为什么，我的愤懑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悲伤，仿佛爷爷叹息里包含着的东西都传递到了我的心里。

“篆刻，不是人人都能学得好的。”沉默了很久的时空里，爷爷慢悠悠的声音响起，“你的眼底有股子韧性，这才选的你。篆刻，是在玉石上刻字，刀要硬，人要硬，心更要硬，要对自己下得了狠手。又不能只使蛮力，劲要使得妙才是。金石之道，刻出来的东西只能是玉石。”

爷爷说着，用篆刀在玉石上刻了三个字，把它给了我。如山心，如山心，我看着，默念着，仿佛懂得了什么。

手要稳，人要正，心要定，背要直。如今的我早已学有所成，爷爷也不总是板着脸，偶尔还颇为满意地看着我的篆刻作品。我知道，爷爷的心事放下来了——篆刻这本事，家里有个传人了。

古老的中国传统文化，是老祖宗传递下来的，身为后人，我们又怎能不去好好接手，再把它传递下去呢？这传递的何止是文化，更是属于一个民族的坚韧与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