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与吃相伴而行
忆起徽州,一种清明的诗性便会油然生发。想起那里的菜肴,人情、事故的暖便会溢上心头,喷香扑鼻。
记忆中的吃,一壁是老街深巷混着风土味儿的吃食,一壁是自家小户搀着烟火味儿的好菜。别家卖的,自家做的,风情别具,盘满碗盈。
晨起,总耳闻一只半只翠鸟在窗外的枝头上叫,爬起,走在茶庭的桌旁坐下。大家都在睡懒觉,只有惯于早起的姨妈会备了早点,独有我一人受用。热腾腾的白米稀粥捧起吞下一口,稀稠适中。佐粥的是一大碟腌豆角,皆一寸左右,黄里泛青,红辣椒片白生姜片间杂菜其中,秀色诱人。豆角腌得恰到好处,咬嚼起来咸津津、脆生生的,颇为爽口。起身够到桌沿的酱豆角,突然瞥见另一端正就着水涮洗碗碟的姨妈。她看到我探出头,极吓人地笑了几声,“起得还是那么早啊,呵呵。粥不够再盛哈!”宽大的嗓门震得房上土砾尽落。我点了下头,也回笑了下,坐回板凳。听隔壁忙忙碌碌,水流哗哗声,口中怎也融不进的味儿,是姨妈年年月月从不间断的辛劳,只觉好幸福。
如今看饭店里有人喝醉了酒,还大吼一声,“来盘腌豆角!”那味道苦涩不堪,极不受用。
小时候家里人忙,午饭总有几回要到后街铺子里吃。店家有些夸张地绑根竹竿在梁上,上面捆满了写了“酒”字的旗,还真有一番酒肆之味。找桌坐下,伙计一甩肩上白巾,一手扣住我的头,使劲儿一揉,笑得满面艳阳,“今儿来点儿啥?”我瞪他一眼,他又是死命一按。他憨实热情的模样早已印在我的记忆中。上了菜,提箸夹菜,含入口中,新笋的鲜、香灌入鼻喉,嫩脆可口,似是尝到早春的味道,清淡宜人。那火腿是塞精肉陈年腌制,炝了锅滚入笋的,很是耐嚼。一股股的甜津沁人心脾,确是人间美味。愈是素菜,愈使我深感一种淡泊本然的幸福,澄明于胸。
大了些后被迫离开徽州,临行前风卷残云地把能吃的都塞了一遍,却总不觉尽兴。离了故乡的日子里,竟有段时间食不知味,如嚼蜡块。奔往几家徽菜馆子,摇头道:“不是那个味儿。”是啥味儿呢?现在想来却也云里雾里。但我能肯定的是,它就不是那个味儿。
惜别几载。初回故乡,跑到巷口切半只老鹅。烫的不撒手地抓狂,用牙大撕一片,叫道:“就是这个味儿!”恍然。原来品的不是菜,而是故乡啊。
夜阑人静之时,坐一臭桂鱼旁,满锅勾人的热气扑到脸上。姨妈拿勺舀了口汤,一吸,大红着脸叫道:“吃吃吃!”只觉那绵长咂舌的味儿伴我走过千百个岁月。凝了夜色,暖人身心。
子时有人轻轻敲着点,穿来过去地卖黄酒。悠悠酒香随着穿堂风盈满屋中,似是辗转屋前浑然的梦。卖酒人影过窗前,烛影摇曳。故乡的食,裹着风土,如绵长的青烟,点点漏声,渐行渐远。与幸福相伴、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