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
每次一到暑假,我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回外公家。外公住在一个闭塞的村子里,但他也不和其他村民聚居,而是独自住在山中搭建的一座小洋楼中。和外界相连的,除了一根水管以及一条电线以外,别无他物。
一天之中,我最盼望的是晚餐。每次他都会在晚餐时展示拿手好菜——炖鸡。这炖鸡的做法十分讲究,一定要用柴火做。外公在做这道菜之前,要去山上砍柴。每次走时,他都会带上一把剔骨尖刀。我问他这把刀是干什么用的,他只是简单地回答:提防野猪。
“可是,你不是说过,这山上的野猪自打你出生时就很少了吗?”
外公笑了一下,说:“当年你外婆就是这么想的。”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有一次外公刚要出去时,我突然说:“能不能带上我?”外公停住了脚步。显然他是被我突然抛出的请求打住了。但是他再次说话时,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当然可以。”说着,去拿那把尖刀。
我就这样和外公出发了。红日正渐渐向山岗沉去。林中各种奇怪的声音似乎放大了数十倍,我的每一个神经都陷入了极度紧张状态。由于两个男人之间的效应,我们开始时并不怎么说话,但是不久之后,他似乎觉察到了我的恐惧,便主动和我搭上话,讲一些他在山林中经历过的趣事。每次往往都是他自己大笑起来,而我却只干巴巴地陪着假笑几声。外公的笑声在林子里回荡,再映衬着野兽的叫声、风声以及树叶的沙沙声:“哈哈……嗷呜……沙拉沙拉……嗷呜……哈哈哈哈……”
我望了望太阳,它的底部已经和地平线接触,放射着微弱的余晖。余晖抚在脸上,不知是温暖还是寒冷。
到了砍柴的地点。这里已经被外公砍出了一块空地。颤颤巍巍的日光照在空地上,一片血红。
外公开始砍树,只听见沙拉沙拉的声音。几乎就在一瞬间,树倒了下来。外公交给我一个小一点的斧头,叫我去处理劈下来的枝条。
我们无声地工作了没几分钟,忽然,外公悄悄地跳起来,拉住我:“看那里。”
在林间有一个黑影。我们看不清它的身形,只看见一双眼睛。这一双眼睛反射着落日,仿佛着火一般。
“这是什么东西?”
“野猪。”外公平静地说。
我的背脊开始发凉。只见那野兽开始接近我们。
外公对我说:“你且躲到那灌木后头,屏住呼吸,不要走动。”我飞奔着跑向灌木丛,将身子贴在地上,透过枝叶间的一个空隙,望着空地上的一人一猪。
那野兽的鬃毛黑得发亮,在金色的余晖中发着亮光;两只獠牙尖利无比,在光照下显得十分惨白。我小心地扭过头来,望望后边沉在天边的夕阳。它的一半已沉入地中,那红色如血一般向下滴着。
外公随手抄起一根未处理的枝条,握在左手,右手则拿着那把斧头。斧头也和那獠牙一般,透入心底的惨白。外公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我可以想象得出那种充满杀气的平静的表情,每一个皱纹都辐射着刻骨的仇恨。
一人一兽站在那里,对视了不知是几秒钟还是几小时。
几乎就在一瞬间,两名对手同时开始了攻击。野猪一跃而起,向外公冲来;外公拿着树枝的左手闪电般地窜出,浓密交错的枯枝如雨点般袭向野猪,只听得“喀喇喀喇”的断裂声和一声嚎叫,一股血溅满了枝条。
外公收回了枝条,我差点儿叫出声来。一根断掉的枝条硬生生地戳进野猪的眼眶中,血还在向外喷着。野猪的右眼瞎了。
野猪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再次朝外公冲击。外公抡起枝条,抵住野猪,把斧头扔在地上,从腰间拔出他那把次次上山都要带的剔骨尖刀,左手仍紧紧把着树枝,全身向前扑过去,右手拼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送。
血如爆炸一般喷出,外公满身都溅满了鲜红的血。
野猪摇晃着冲向一边,只见它的喉咙下方开了一个大口,血如井喷一般从颈动脉中向下涌着。
太阳只剩顶部一点点了,血红的阳光映在河流一般的血中,呈现一片血红。
外公抄起地上的斧头,追上野猪,猛地向它的背脊劈去,我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一声清脆的裂骨声响,野猪倒在地上不动了,一切都归于沉默。
只有鲜红的猪血还在缓缓地从野猪的动脉中流出。
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外公扭过头来,在那一瞬间,我的背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只见外公的两颗黑色的眸子中仿佛有冰与火在交替地跳动,一种令人无法言表的能量正从他身上辐射出来,使人不寒而栗。但是几乎在一瞬间,他又变回了正常的外公。他笑了笑,说:“这野猪有得我们吃了。”
见我还是僵站在原地不动,他便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背:“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来,把这杯苦茶喝了。”
他说着,从背包中拿出一个水壶。里面有整整一瓶的茶水。最后的一丝阳光照在杯子上,折射出一缕晶莹的辉光……
在回家的路上,太阳完全沉到了山岗之下。只见它的最后一丝光芒越来越弱,直至蓦然褪去。
黑夜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