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印象(五十)
从“小沟”堤上往北走,沟渠的尽头靠东有一栋房屋,坐东北面朝西南方向。
是一栋土墙草盖的房屋,长年在家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这家男主人是沁水坪煤矿井下矿工,膝下有一女,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娘在家。家口虽然不多,但在那大集体岁月里,粮食均是集体分配,生产队都是拖大班,就是每天都不能缺席,缺席一天工分就要比别人挣得少。
这家女主人,个头身坯矮小,身高估计不足一米五,但是她身板硬朗,特别是四肢肌肉发达,农田里耕田赶耖,就是使唤生产队那头大黄牯牛,也不在她的话下。
水旱两间手上的、使力的活路,样样都能捡得起。是老街挣集体工分的一把好手,出勤率高,每天工分值也算得上生产队最高的。丈夫在煤矿上班,虽说那个年代每月三十多元的工资,算不得高工资,但是也不是很低。家里有粮吃,物价不高,一块肥皂仅两毛,一盒火柴两分钱,也有零用钱花。
家有老,千般好。家里一应家务,带孩子都有婆婆照料。所以,这个家庭在我们老街也算得上日子过得比较富足。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好端端的丈夫,因为常年在煤矿井下挖煤,吸收煤炭粉尘过多,患上了矽肺病,身体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
计划经济时代,煤矿工人算是比较吃香的,工资高、福利待遇好,每年国家还要发给工作服春、秋、冬三套。而这些在旁人眼里只是看到了个表面,如果是井上管理人员那是很好,假如是在井下挖煤,那就可想而知。
后来,他的矽肺病越来越严重,不能上班继续工作,就只能在单位修养,有时每年还回家几次,在回家的短暂的时间中,人们从他口中得知,他们煤矿工人的真实生活。
在巷道里微弱的光线中拐了两个弯,就像是古希腊神话故事中克里特岛关着牛头怪物的米诺斯迷宫。头戴矿灯进入矿井深处,一天到晚在迷宫般的巷道里穿梭,整个开采现场,当时的巷道没有撑柱,照明昏暗,没有排风,用镢头柳筐人力挖煤运煤。佝偻着腰,背着一筐煤。运上土火车车厢。
然后土火车哐啷啷向井下巷道深处驰去,就像是在穿越历史时空。后来井下条件有了一定的改造,巷道有了木支架如林,空阔了很多,有排气风扇,采矿用“炮掘”,即用煤电钻在煤层上打眼,装炸药,引爆后工人们把炸落的煤块同样用土火车运出。
我只是在众多成年人之中,听他娓娓道来,从他的讲述中,我内心深深震撼。不禁使我想起了儿时学过的一首《悯农》的诗歌: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虽然李坤在诗中描写的是炎热之下,辛勤劳作在田间之下的农民。但在我看来借用他的这首诗,正好也可以用在煤炭工人身上,也是比较贴切的。
后来,他又回矿上单位养病。没过多久,噩耗传来,这家男主人因病医治无效。
记得给这位病逝的矿工,生产队队长通知全生产队所有社员都参加。
只记得在他门口是一顶刚支起的绿色帆布帐篷,里面是空的,地上铺着一层稻草。进走进堂屋,屋子里挤满了许多村人,吵吵闹闹,他们正在讨论什么事情。堂屋中央放着一个瓷盆,里面是刚烧过的纸灰,冒着缕缕青烟。
不少人一进屋子就跪倒在纸灰瓷盆面前,给亡人烧几张纸钱,以对亡者悼念。
里屋间,那个中年妇女,穿着蓝色的长衫,哭得已经不省人事,村里的赤脚医生一直守在她的边上。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地痛哭,不一会儿就昏迷不醒,赤脚医生一次次在使劲按她的人中。
可以看得出,这家里男主人突然间离开,这是这个家里所有人从来不敢想的事情,但事实就这样原封不动地发生了,一个完整温馨的家庭顷刻间支离破碎,命运和她们一家开了一个很大的不敢承受的玩笑,所有的欢乐、笑容和希望都化成了眼泪、哭喊和悲痛,降临到她们的头上。
第二天出殡上山,我们随着长长的送葬队伍,有得抬着花圈,有得举着鞠帐子,一路鞭炮不断,打制的纸钱有人使劲的抛上上空,沿路在送葬人们的头上、身旁翻飞。大家一直把他送到了老街东北方向,山上的“文昌角”,用土掩棺的时候,我们每人用衣兜盛上黄土,顺着安放在土槽里的棺材,一路走一路簸撒着黄泥。
那天,天气阴沉。不一会儿老天爷也悲伤地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