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鱼
我老家在湖南,是个山环水绕的村子。地方不大,偏僻。只有百来户人家,几十片农田和几个点缀在农田周围的小湖。若是谁家想盖房子,大可在山上的竹林开出片地来,向乡亲们说下便是了。
湖南人喜吃辣,无辣不欢,连常坐在门槛上吃饭的小孩,饭上也放着几片辣椒。
鱼肉与辣椒是极配的。湖南水寒,生在其中的鱼,或多或少都会带上些许其中的凉气,可以消消辣椒的火气。洁白的鱼肉在火红的辣椒汤中浮沉,散发出的火热让空气洋溢着绯红。鱼肉入口极冰,而后泛起一阵触电似的波澜。一档、二档、三档,火气渐渐增大,辣味如溅射的熔浆般洒在口腔的角落里,自上而下在身体中掀起热浪。热汗渐渐流出来了,又被风慢慢吹干,让人越吃越精神,越吃越有劲儿。
吃完鱼,就随舅舅去钓鱼,给晚上加餐。其实村里的人少有喜欢钓鱼的——想吃鱼在市场买条就行了,何必在那苦坐?可这样却吃不上野生、鲜美的鱼。
舅舅是钓鱼的好手。在农闲时,常常找个野塘,一坐便是一整天。即使这样,钓鱼仍不是件容易事。鱼是水中的精灵,很是机警,不像虾这样的呆子见钩就咬。所以须在钩子上缠满厚厚的饵料,紧实,不易散,待鱼舔完外层的饵料,放心大口吃吋,才会咬着里面的钩子。每个钓鱼人都有自己的秘方,舅舅会往配好的料子(大概是些猪肉和杂粮),淋上些湖水,再在岸边捞上些许水草,参杂其中。鱼吃到熟悉的食物,会放下戒心。
微风吹拂,等待的时间是极漫长的,三四小时是常事,一向健谈的舅舅这时却不说话。钓鱼是耐心活儿——不能说话,会惊走鱼;不能分心,不然会错过漂沉下去那会儿。钓鱼人为保持专注,常常带着些槟榔,无聊时便嚼一嚼。
我也随舅舅那般拿着根鱼竿坐着,望着水上的漂。初时周遭很寂静,只听到舅舅嚼东西的声音。慢慢地,我听见了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蟋蟀的叫声,碎石在草间的滚动声,风划过水面的哗哗声……鼻尖还嗅到些辣椒田的辛辣味。
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感觉似乎与这片土地相约在宁静中,身体在懒散的空气中自由地飘浮。忽然,鱼漂猛地沉了一下,寂静的状态被打破了。我想提鱼竿,手却被舅舅按住了。他轻声叮嘱我:这是鱼的试探,它们会轻咬下饵再松开,若是提竿便会使它们惊觉。果不其然,漂又浮起来了,十多秒后又沉下去,三四秒后仍未浮起。舅舅笑了笑,轻声说:“看,咬死了!”我拽了拽竿子,沉沉的,隐约可见有条大鱼咬着钩在游。
钓大鱼是极讲究的,不小心便会让它扯断鱼线,溜走了。舅舅揺动把柄,将线放长,顺着力让它游动。若是鱼疲了,线有些松弛,便要收线,把鱼拉过来些许,让鱼受刺激。若又到处游动,再放线顺着它便是了。这一来二去鱼便游不动了。说着容易,舅舅为顺着这条鱼,在滩上来回跑动,生怕它走脱了。等鱼最猛的第一股劲儿过去了,便把竿交给我试试。接过竿,我感觉整个人似乎要被竿拽到水里,连忙摇动把柄,将线放长顺着它游了。等它疲了,我连忙收线,把它拉到岸边,舅舅眼急手快,拿着网把这条鱼抄了起来。
终是捉住了,拿在手上沉甸甸的,舅舅把它带回了家,做辣椒鱼。味道是极好的。
后来,我有幸吃了些名鱼——麦溪鲩、文庆鲤……却总比不上家乡野塘的鱼那样鲜美。我想,这些名鱼缺的,应该是家乡的味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