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

幼时在老房子嬉耍的时日里，尤其喜爱夏日午后的光景。屋前檐下，偎在老树荫蔽下，乐趣自然是无限的。黄冠的蒲菊，只在一方小天地悠悠微冁着，蝇虫也敛翅，被午后恬适迷醉。独那碧草丛间的蚂蚱，在应和似得三五长吟着。屋后院，其间有石砌的小园，周围杂生花草，几个褐釉的积水缸，几盆应时的花儿——凑成我眸中的“大花园”，奔走其间，也饶有兴味。

可但凡是毒日燥起的天儿，都炙烤得厉害。这类“炙燥人心”的天气，还得需傍晚一场雷雨，大驱暑气。虽是要躲进屋内，心间也不免油然生出对这祛暑恩赐的几分谢意，或是与别家孩子存异，我自小就略较他人喜雨些。

近黄昏时，门前，爷爷不住地扇动手里蒲扇。空气间虽揉进水分，却也闷热——不过，这倒是雷雨的前兆了。这般情形下，他教给我的诗到有那么几首，譬如陆游《暑雨》内的“欲雨未雨雷车奔，欲睡不睡人思昏。”倒是极应景的。正值烦溽时候，老树叶片附着的日影忽然隐散，方才清朗的空却附满乌云，园内青红也忽而黯淡，水缸的褐釉也愈发深沉。

屋前屋后的静物动物，仿佛无一不在等候某般极重要的消息。屋里的光便是淡而更淡，即刻被暗色调全盘倾盖，直到棚顶的白炽灯燃起光亮，昏暗才被那橙黄的暖光挤出窗外。说话间，屋内屋外隔绝成两个世界，仿佛这屋倾其全数的光亮与那灰暗对抗。叶影如獝狂放肆了起来，老树却在劲风中立得笔挺，与之对抗着。

突然一股利而凉的风，划破沉闷的空气，推窗进来屋里，吹得人一悚，随机那由燥热带来的通体的烦腻，几乎被冻结，这感觉叫人痛快而刺激。极目远眺至窗外深空，电母已然举起手中神镜探照，霎时，光辉被塑成利箭，撕裂了云幕，又映得屋内锃亮；雷公亦高举槌楔，沉闷的雷声，便在乌黑的空中发作，促成塌天坡地的几个霹雳……屋内时钟恍若共振，诠释几刻分秒。继而院内地上，阴沟来不及收吸那汤汤流水，激起翻滚的洪涛，如共工临世。那雨声踢踏猛烈过后，又是一小阵淅沥，如此阵仗定要翻覆几个来回。

豆大得雨滴，狠命砸下，屋檐、屋顶、窗玻璃、墙角儿的破铜铁罐，便齐声反响，普奏何其激昂的乐章；雷声似脱笼的困兽，不住地震吼着；园里花草不止地颤动，且咒骂着雷雨的恐怖；几个硕大的水缸似炉上沸煮着水的铁壶，里面的水疯狂流溢着。

或许人这何其短暂的一生之间，唯有雷雨这般自然的宏壮景象能够给予是为纯粹的感触，这类可贵的景色是之于人类何其可贵的教育，唯有自然这般真实、难以预料却随处可寻……

半小时已过，雷电休止，雨声戛然，天色清明。鸟雀欢呼高唱，西天重云已揭开不少，明霞着在院内园中。雷雨洗尽那燥热与混浊，推门即是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