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的一生

寒假回去的时候，爷爷已经瘦骨如柴了，从他呆滞的目光中看出，爷爷已认不清我了。

我贴近他的耳根，大声告诉：“我是你的孙子，阿豪啊！”

他似乎会意了孙子的到来，双眸定定地直视我良久，点头示意我坐在他的床旁。我大声地问爷爷晚饭吃了吗，他点点头；我问会不会冷，他的手指着取暖器；我问最近有去看戏吗，今晚我带你去看戏吧，他没有说话，凝视着我，许久许久……

老家靠海，冬天的晚上，能感受到海风的刺骨寒冷。我穿着风衣，站在夜色里，风绕过脖颈，猛地灌入我的身子，直抵心底。

那时候，爷爷没有风衣，只有满是窟窿的、不带棉絮的破衣衫，御不了寒，更挡不住这凛冽的海风。严冬，他就抖着一身单薄，逆着海风驶向大海去捕鱼，在冰冷的海水中，他用赤裸有力的臂膀托起墨绿的渔网，撑起了大家庭。那时候，爷爷还年轻，健朗的身板能耐得住大海波涛的摔打。直到有一天，爷爷四肢渐渐无力，健壮的体格变得消瘦，当大海把新的一波海浪推向爷爷，他站立海边，迟迟没有往前迈动步伐……

爸爸说，爷爷有八个孩子，却根本吃不到大海奉献的食物，因为爷爷所捕的鱼，都要卖到市场，换来一沓沓毛票维持生计。孩子们只能靠田地里的地瓜和花生米来充饥，有时甚至都没有吃的。

爸爸告诉我，逢年过节，如果能吃上一回鸡肉，那可是一件非常快乐和满足的事。鸡肉才刚刚上桌，就被瓜分得精光，那争着抢着吃鸡肉的画面，在今天想来既好笑又无奈。那一刻，爷爷看着剩余的骨头，笑得很开心，黝黑的脸庞泛起一阵阵笑意，然后，爷爷满意地低下头，继续啧啧有味地啃着他的地瓜片。孩子们的满足，是爷爷最富足的回报。那年那月，孩子们知足，爷爷更知足。

海风没有停息，时间也没有停滞，岁月伴着海风在流动。孩子们长大了，爷爷老了。孩子们终于有能力自食其力了，但爷爷渐渐失去自理的能力，他需要孩子们的照顾，需要拄着拐杖才能撑到祠堂看戏，需要贴近耳根大声呼唤……

那一夜，月光很柔，却带给我无限的回忆和遐想；海风很烈，却给爷爷的面容，抹上了一层沧桑和疲惫。

大海无涯，浪花有岸。大海激起的浪花，一波接着一波地击打着海岸，循环往复。涛声依旧，爷爷的青春却渐渐远去，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