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

今夜停电。屋里被蜡烛枯瘦的火苗映的忽明忽暗。即使在黄梅时节我也时常开着窗，为着听到青蛙的叫声。此时没有蛙叫，飘来一针酸酸的花香，空气里有一层薄薄的水汽，我的思维好像也跟着朦胧了起来。电子表“嘀”地一声提醒我十二点过了，但我还不能睡，我约了客下棋。手指敲击棋子的节奏越来越慢，视线模糊到只能看到蜡烛落下的灯花那层微弱的橙红的光晕。奇怪了，客是谁来着？

睁开眼我看到一棵树，这树我认识，是我们麻子府六号院门口的大槐树，树顶永远是秃的，当年让雷劈了以后就没长出过叶来，别的院的人都说是死了，我们不承认。现在应该是五六月的傍晚，因为我闻到了只有黄梅时节才有的酸桂花的气味。云彩的颜色有点黄，朦胧地洒下小雨，抬头看天就像在池塘的底部，隔着厚重的透明的水看天。左手边的门开了，我认出走出来的是我外婆，她很疼我，在其他小朋友都还在玩嘎啦骨的时候，她不知道从哪给我淘了一把黑铁皮的玩具小手枪，我得以拿着枪叭叭叭地冲出我们村，投入现代文明的怀抱。但外婆在我去县城念中学没多久就走了。我的视线久久地附着在她身上。朦胧中她是白蒙蒙的一团，久而久之，我的视线和她的肌肤混为一体了。那是一种冷飕飕的感觉，就像现在黄梅雨黏在脸上呼出的气息一样。这样的感觉真好，可惜过去了。

再睁眼时我看到一片长满乱草的池塘，夏天这里总能听取蛙声一片。我念高中时头脑好使的很，不用怎么学习也能考年级第一。晚自习总跟班里几个不学习的兄弟来这个池塘抓青蛙，为了卖给镇上的药酒铺子换几块钱买烟。离高考还有一个月左右的一个晚上，我最好的兄弟蹲在这里的某个角落，当时有一只青蛙和他一个姿势蹲在他旁边聒噪地叫，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反手一抓塞兜里。他手里的红塔山燃出的烟悠然升起又悄然散去，“兄弟，我们以后不能带你玩儿了。”“为什么？”“我们考完就去道上混了，你不一样，你要考大学的，去北京。”回想起这句话时的记忆，仿佛梦中被虫子咬了一般，带着一份朦胧的疼痛。

又一次睁眼我登时冷得瑟缩了一下，眼前有一堵墙，墙头盖着雪，中间的部分很黑，我知道是怎么弄的。零四年我陪女朋友回她家过年。甘南有“炸灯花”的习俗，就是把高温烧化的铁水倒入特制的容器中，再以爆发式的力量打在墙上，碰撞出像焰火一样的火花雨。当时我把她暖呼呼的小手握在兜里，看着橙红的火花在黑夜中射向四方，转瞬间消弭于无，不知为何我觉得这炸起的火花是那么美，简直悲从中来。“我在想灯花的事，”她说，我们的人生，也好像灯花。”

睁开眼我看到蜡烛落下的灯花橙红的光渐渐冷却消失，就像那些在我人生中来去匆匆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