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我安静地走在街道上，突然听见远方传来高亢的呐喊声。于是情不自禁地朝着声源处走去，这才发现那里早已经围满了人。看样子要走进去是不可能的了，索性在路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月光温温融融地散落在街道上，铺洒下细碎的倒影。看着眼前的月光，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也许是这样的氛围濡染了我，开始有点想家了。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依然可以听到里面传来沙哑低沉的男声，格外清晰。他在唱着《故乡》，那首我从小哼着成长的歌谣。

不知道是因为这样的氛围才感动，还是因为那首歌。视野突然变得朦胧了许多，我抬起手，却触到了一行温热的水汽。我似乎看到了家乡的大黄狗，看到了在晚风中颤颤巍巍的身影。回忆就这样疯狂地冲进我的脑海，像个强盗般地剥夺了所有的思维。

不知道家乡的那棵桂树是不是已经开始飘香了呢？如果是，父亲一定会在温暖的月光下，泡着一壶桂花酒，慢慢地饮。然后再点燃一支烟，吧嗒吧嗒地抽。或许，父亲会在桂花树下唱着一首已经破碎了的歌谣。大概在想到远在异乡的我时，也会难过吧。想到这里，手心上突然多了一滴滚烫的泪珠。我用残存的温度，把它当成家的感觉。

我的童年总是充满着桂花的香味，那只是一个贫穷的小山坳。没有别的，只有满嘴烟味的父亲，跛脚的母亲，构成了我小小的全部。但是他们却没有让我受过一点委屈。而现在这个城市，却时时充满了没有斗争的硝烟。为了权，为了钱。

依稀记得与父亲的最后一次长谈。

----林儿，你决定要离开了是吗？

得到的是我极其肯定的答案，父亲的眼眶居然一圈一圈地红了起来。我心虚地低下头，不忍心看到父亲突然间苍老的样子。记忆里的父亲永远是巍峨的山，我永远都无法攀登的山，这样的他，我似乎从未见过。或许这才是最真实的，会为了女儿的离开而伤心的父亲。我深深地吸了吸鼻子，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在月光下显得如此晶莹。

一如现在，只是我身边少了父亲、少了家乡温温融融的月色与飘摇的桂树。显得那么空洞、苍白。

----林儿，不管在哪里，想家了就回来。

父亲用粗糙的手背揉了揉眼睛，然后才深深地对我说道。而他的眼睛却失去焦距般地向远处望去。或许他已经看到了我所要去面对的世界，只是于心不忍。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月光下一长一短的两个影子，不断地交错、分离。我突然放声大笑，仰起脸看到了父亲微笑的脸庞，细小的皱纹聚在眼角，却是我看过最美的笑。

最后一次的别离，父亲点燃一支烟，站在家门前吧嗒吧嗒地抽着。看着我渐渐走远的背影。我知道，知道我的背影消失了，父亲依然都在。只是我不忍心回头看到他苍老的面容。就这样，简单而迅速地抽离了我原来的世界。我回首一望，父亲决然地朝我挥了挥手。

----是不是，我所要面临的别离。

记忆就在此刻停止了，平静的水面突然泛起了一层涟漪。人群依旧热闹，里面还是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吟唱着《故乡》。我抬起头，惊起地发现，月光变得出奇地温柔，恰似故乡的月。而这里，会是我所熟知的那个世界吗？会是吗？

我起身，疯狂地拨开人群。

-----父亲。

我简单而平静地看着他，轻轻地唤了声。眼泪却深深地打在我所站立的故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