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酿
那是夏末的最后一日,庭院里的紫茉莉盛开,晚风送来阵阵清香,一只懵懂的蜜蜂撞上了青瓷碗壁,激起了碗内的碎冰,叮当一声。窗外,玫瑰色的夕阳泄了满地。
我跟着她来到这里,来品一壶佳酿。
绿漆的防盗门斑斑驳驳,推开时发出“吱呀”几声轻响。不算大的室内,窗明几净,厨房的水龙头拧不紧,日夜不休地传来水滴声。正对着客厅的是很大一方黑漆的桌子,上面贴满了大大小小的贴纸,年代久远,已经泛白模糊。她说幼年时,她最爱这方桌,她仔细辨认过上面所有的贴纸,多是当年正火的《还珠格格》,或是年代更为久远的一些漫画。
桌子有三个抽屉,最左边的上了锁,不许打开。中间的最大,拉开,里面充斥着一股红花油的味道,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玩具。再往下翻,还能找到半截脏兮兮的蜡烛和几粒不知名的胶囊。最右边的则无甚好玩的,放着一本电话本、几张报纸和一副老花眼镜。
她坐在桌前玩了好久,不亦乐乎。
阳台上挂有一串天蓝色的风铃,夏日的风总是顽皮地撩动它,奏出明媚的乐章。角落里堆放着新年会用到的腊肠、咸肉。从阳台窗外看去,是别人家的屋顶和大院。午后的屋顶上,常会蹲一只橘猫。下午,屋内开了空调,她和姐姐坐在地上的凉席上,观看暑假循环播放的电视剧。等到日头没那么烈了,再一起出门去。
这里简直像是百草园,紫茉莉只在傍晚时盛开一次。旁边是几株指甲花,将其花瓣捻碎涂在指甲上,便能染出淡淡的豆蔻色。小区里可以捉蝴蝶,还能逗弄别家的鹦鹉。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聊,下午很快便过去了。
我问她是否开心,她笑着点头。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聊,花开了很多个夏天,开过了很多个傍晚,走过了一整个童年。
但我明白,夏天会过去,鲜花会凋零。长大后,她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庭院,再也没见过傍晚的花开。那里的土壤栽培了无数草木,也滋养了她浓墨重彩的时光,那里是故乡。
窗边堆满了图书和试卷,看不见蓝天,生活的琐碎总是能将人轻易淹没。老房子迎来新的住客,她们扎进各自的生活里,夏天的风弄丢了铃铛,紫茉莉花忘记了晚霞。姐姐奔向另一个城市,她穿梭于城市里的各个补习班,那里每天人流如织。城市像一个苦闷的牢笼,于是她将那个夏天珍藏,将那个独属于她的百草园珍藏。这瓶珍藏的佳酿,随着岁月的沉淀越积越醇,像三毛迷恋撒哈拉沙漠一样,她迷恋那片故土,因为它时时刻刻都在呼唤。
总角藏酿桂树下,唯今醉里总相欢。原赠余寿与周公,放君抱酒去又还。
在这夏末的夜晚,乡愁总有薄薄的醉意。夜风微醺,我听见她的低喃。
“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