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化·敦煌

历史，像一个丢三落四的小孩儿，伴着风尘，一路走过，留下的是沙粒。当他远去，我们走进，对于这些沙粒，我们或许已无从寻觅，或许觉得重如千钧。

所以漫漫黄沙中的历史，最容易被忘却，也最为沉重一一比如敦煌。

今天，似乎我们每个人都有站在这片风尘中指则谩骂那个时代的权利，责怪那个时代中灰黄的天色、滴血的残阳和缓缓移动的驼队，怪他们太无知，太无能，太无情。

但我觉得这没有必要，甚至也不应该。这样一场文化悲剧，任何的评论与指责，似乎都是多余的，一切都应该交给历史去评判。然而，历史在两道无尽的车辙中走过，终究会留下太多的假设和疑问。

如果不是那个畏缩的农民当了莫高窟的家，换了做买卖的张道士，执刀枪的李道士，或是身兼数官的赵道士，会是怎样？若是换了你我中的任意一人，又会是怎样？恕我直言，只怕境况并不会好多少。有谁能保证，敦煌那一屋古物壁画会在一个繁荣昌盛，安定文明的时代，像一个有良知，有文化的人裂开一道缝儿，闪现奇异的光辉？王道士是错了，换了一个时代，换了一个身份，难道就不会出现新的问题？没有人能保证一切都发生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历史也不能，它甚至会用它的魔杖使一切向更坏的极端发展。

王道士，也许就是魔杖下的一颗棋子，错误地被安排在棋局中，成为众矢之的。而明天，魔杖若是拨动了你我中的任何一颗棋子…历史就是这样，不允许假设，也不允许如果，只是在后人回望时，留给你一串心惊肉跳。

我们带着这种惊心动魄的感觉，走过月牙泉，翻过鸣沙山，看着大漠上干燥凛冽的风穿过千年，吹动沙丘，仿佛是在阅读一页一页翻过的历史书，沉重，悲凉，释然。

对于敦煌这段历史，沉痛是必然的，然而指责却是不合时宜的，或许还应该带着深深的愧疚。我总在设想，假如莫高窟是以一种正常的，符合我们想象的方式被我们发现了一一没有盗窃的劫掠，没有愚味的慷慨，我是否会像现在一样重视，真爱这一片瑰丽，灿烂的宝物？我没有十足的底气回答一个“是”字。这也许正是敦煌的悲哀之处，她受人关注，受人重视的先是那一段使她伤痕累累的屈辱的历史，然后才是她自身的价值，这实在时候人应该反思的。

跌倒的小孩儿慌忙地站起来，急匆匆地跑上前拉住妈妈的衣襟，这样的场景总是令人感动，神往。然而，又有谁能真正体味到那跌倒爬起间，说不清的眼泪，委屈与信念…

敦煌的历史是一部文化的苦难史。人们总是从中反思我们何时被劫掠，被毁灭，但我们或许应该换一种角度释然地去看。

文化面前，人人平等。面对一幅画。无论用的是油彩，或是浓墨，任何人，不管肤色发色，阶级民族，都有评判并表达自己主观感受的权利。同样，面对敦煌壁画，我们可以为“反弹琵琶”拍案叫绝，老外就不能赞叹其别出心裁？民族情感不容否认，但对于文化研究，我宁愿交付于更精通中国文化的伯希和，也胜过将经卷安置在士大夫安逸的客厅中任其风化。无奈，我又释然。

站在大漠的孤烟与飞沙中，招招手，道一句:“敦煌，我来了！”

不为她的过去，只为她的美丽。

看一眼敦煌，然后离开，我们需要用这种沉默来对待敦煌，因为她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