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模糊的遇见
遇见她是我这一生修来的福分。她很了解我,我却对她一无所知,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东西,喜欢什么花,好像我喜欢的就是她喜欢的,但她真正喜欢的,最后埋在时光里,成了永恒的秘密。
第一次看到你时你35岁,半躺在医院的产床上,倚着墙望着我笑,睡在婴儿车上的我,只顾呼呼大睡,并不知道有个人为了我平安来到人间,与上帝厮杀了几个来回。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我跟你回到家中,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会坐了,会走了,会说话了……你走到哪里都会带上我,做任何事都会带上我,我在一旁看着你,我知道你也在看着我。
赶集那一天,是镇上最热闹的时候,你挑着篮筐,晃晃悠悠地往集市上赶。篮筐一头装着你从地里拔出来的绿油油的新鲜蔬菜,一头装着我,那精巧的篮筐是我童年的摇摇车,我坐在里面,忍不住东东摸摸西看看。我吃力地从篮筐里站起,想伸手去摸另一端冒出头的小白菜,脚跟没有站稳,从篮筐里翻了出来。你急忙放下扁担,弯腰把我抱起,一边整理我的衣服,一边问我摔痛了没有。我只傻傻地笑,不说话,你把我手中的蔬菜和嘴里的菜叶抠出扔掉,并用那双冻得通红的手搓暖后,轻轻抚摸我的手和脚。在确定我没有受伤后,才继续赶路。
集市上挤满了买菜的人和卖菜的人,你从街头走到街尾,终于看到一个同村的人旁边还能挤出一个位置,我们便在那里“驻扎”下来。买菜的人真多,他们被你新鲜干净的蔬菜吸引了。你挨个给他们挑选,拿口袋,过称,找钱,我在一旁无趣地看着,竟哭了起来,你把空篮筐移开,把我拉到你的身前,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说,别哭别哭,一会儿卖完菜挣了钱给你买吃的。那天回家,我在糖果堆里睡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吃不下一点饭。也就是那几天,我掉了第一颗牙齿,你问我掉的是上牙还是下牙,我不懂,便用手指指了指嘴巴。你看着我呆呆的眼神,把我手里的牙拿去丢到了屋顶上。我惊讶地跑过去,像看什么新鲜的把戏,恨不得爬上屋顶看看什么情况。长大以后我才听人家说,把孩子换下的乳牙放在房顶上,可以保他一生健康平安。
岁月拉长了我的身体,也拉弯了您的背脊。可我并不懂这份亲情的珍贵,一次一次自以为是与您较劲。学者木心说,生命是什么呢?生命是我们时时刻刻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我忽略你,顶撞你,甚至试图远离你的时候,有一种叫“癌症”的魔鬼却在默默“关照”你。你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年轻,那双有力的手也变得纤弱。握着你的手,像摸着一根光秃秃的骨头。你再也无法挑起一担白菜,再也无法将我从地上抱起,我的牙齿长得整整齐齐,妈妈,我已经可以自己爬上屋顶了。
小时候的记忆太过模糊,17年,我从来没有静静地坐下来和你谈谈心,没有注意你的第一根白发,第一条皱纹。就在你离我而去之后,我甚至在想,我的母亲,她这一生有没有吃过一顿满足轻松的饭,有没有睡过一个安稳恬静的觉呢?
妈妈两个简短而沉重的字,当落下最后一笔时,我知道你一定在某个角落默默关注着我。天国遥远而人生辽阔,妈妈,您的孩儿虽孤单但不怕摔倒,他会一生仔细,一生健康平安,像当年在集市一样,虽不能相聚,但心总是挨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