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自身

AlphaGo对柯洁的那三场胜利隐秘地揭开了一个时代的序幕，人工智能带着人类永远无法媲美的数据收集、分析、处理能力站在了世人面前。惊叹之余人类自然而然地感到恐慌，半个世纪之前科幻鼻祖在《神经漫游者》中描绘的那个有两台超级AI控制的社会，是否已向我们伸出了利爪？然而，在喧沸的担忧中，苹果公司的总裁库克却以高科技代言人般的身份坚定地表明了立场：“我不担心AI会让计算机向人类一样思考，我更担心人类会像计算机一样思考。”此诚为高瞻远瞩之见。

像计算机一样思考是简单的，收集情报并加以纯粹的理性分析，最终选出利益最大的最优解，这是不少昆虫都时常在做的决定，计算机只是用其强大又让人惊叹的计算量级和速度掩盖了思维模式本身的单纯。而像人类一样思考却无比困难，“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理性的最优解在人类的思维中，势必要经过情感的拷问、人性的审核，及至普世价值观的推敲之后方能付诸实践。因此，人类的思维模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视为“放弃最优解”，而在利益与道义中寻找平衡的习惯，常言喜云“于情于理”，大约就是这种心理的反映。因此人之有别于计算机，恰在于两者对事件解法的不同评估方式，而人类的情感、道德、价值观乃是造成两者差异的根本原因。

在这个前提下，失去了同情心和价值观的人类无疑比机器更加可怕。因为机器本身只不过一堆冰冷的钢铁和电子元件，没有人的欲望和本能，“像人一样思考”对其只是为了更好地融入人类生活、实现人类目的的锦上添花。而人的本性中就有为了生存而竞争，为了生存而追求个人利益的因子，普世的价值观和同情心是人类在数千年残酷斗争和血腥杀戮后演化而成的君子协议，是人类为了更好生存、建立更和谐的社会而给自己套上的枷锁。因此，一旦人类放弃了对“人情”的妥协，转而像计算机一样寻求所谓的“最优解”，那么他将重新变回茹毛饮血的野兽，带给社会不可估量的灾难。

反言之，同情心与价值观也是人类拥有解决计算机必定无能为力之事的力量。计算机能为我们找出战争失败的原因，却无法抚平硝烟带去的伤痕，给人以慰藉和鼓励；计算机能够控制核弹使其精准命中广岛长崎，却无法用人类的牺牲精神毅然坚守在福岛或是切尔诺贝利。人类的道德会促使我们做出超越“绝对理性”的举动，而这一超越使人类无数次地拯救了自身、成就了文明，乃至开创了未来。而若是人类抛却了这些精神，借理智之名行自私畏缩之事，则人类总有一天会毁于这样的万马齐喑。

再进一步地说，计算机只能产生无情，而绝不会创造罪恶。《圣经》中提及的七宗原罪属于且仅属于人类。人工智能的所作所为和“所思所想”，均来自于它们对人类的观察、模仿、学习，它们分析人类的情感、欲望和行为模式，再用自己超乎人类理解的能力将目标付诸实践。AI执拗且完美地遵循着人类的命令和意志，它们是人类天性的放大镜，对人性和人欲的观察和揣摩细致入微，而因此造成的后果却又让人胆寒。在这个时代，人类的价值观和同情心早已超脱了千百年来维护和谐的单一目的，它更需要对AI作出表率，确保其高超的学习能力放大了人类之善，而非用其惊人的执行能力顺遂了人类之恶。

只有人类才能毁灭人类，即使《神经漫游者》的谶言成真，那也是AI皆有人类的贪欲和道德沦丧而统治了世界；也只有人类才能拯救人类，只用像人类一样思考的人类，才能用普世价值限制住本性中的野兽，再以此去防范其他次要的外界力量。

因而库克才会站在科技之巅对世人发出警告，在这个时代、以至未来的所有时代，请先拯救自身，保全人类特有的价值观、同情心，再去思索科技能够带来的真正威胁。在人类的能力已被诸多发明超越之时，人凭何为人，我想库克的思考已经给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