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大地的一首歌

“朗朗晴空，月照当头，静静深夜月涌江流”六岁的我躺在姥姥带着槐花香的臂弯里，听她唱着一曲童谣，渐入梦乡。

现在想来，当时的我只关心如何睡得舒服，并未对身旁的环境有深刻的印象。然而那经月光照射投落在地的斑驳树影，丛草间蟋蟀的轻声细语，鸡舍里母鸡翻动稻草的模样，却都历历在目，并越发鲜明起来。这些粗简的细节，都因姥姥在我身边而变得美丽生动。

就在那一年，我和妈妈回家探亲。通向姥姥家的是一条崎岖不平的土路，我和妈妈下了火车，又坐在三轮车上颠簸了半小时，穿过铺着青石板的弯曲小巷子——我终于来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桃源里的仙人一把便抱起我来，高兴得合不拢嘴：“啊呦，我的大外孙女回来看我了，我的小心肝！”姥姥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都一起聚来欢迎我，那真是最美的笑容。

姥姥家中的陈设非常简单：一张吃饭的漆木圆桌，一块烧火的灶台，一张火炕，就把小屋子挤得满满当当。院子里有鸡舍，养着鸡、兔子，甚至还有一头小花猪。姥姥翻土种菜，烧水劈柴，乐此不疲。

时值仲秋，晚饭的档儿，姥姥伸手揪了揪我单薄的我单薄的毛裤，责怪似地对妈妈讲：“你这没心的，要给丫头穿这个过冬？”妈妈打趣地回应：“从小不就手拙嘛。”

姥姥决定做三条棉裤了。（想必爸爸都很高兴）她拿出早已裁好的布料，我在一旁煞有介事地抿抿白线，替她认好针。姥姥手指上的顶针在青灯的映照下显得分外美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想把这枚厚重的戒指据为己有。（当然，我得逞了）蓝底白色碎花的布料在姥姥指尖往来穿梭，那些未开的白色花骨朵儿每每一经她碰触，就在霎那间开放了。我惊奇地想，姥姥这么能干，若在她身上偷偷放根果枝，也许会开花结果呢！

树老易空，人老易松这句话放在姥姥身上大概是不合适的。印象中的她整日忙忙碌碌的，总也快快乐乐的。家里的用水依靠着一条老掉牙的自来水线，倘若它心中不畅快，那姥姥就得自己挑水。这天清晨，我被细微的响动惊醒，睁眼看时，透过窗帘的缝隙，窗外还飘着雾。姥姥正拿了木扁担，踮脚出屋。“姥姥，带我去吧！”我一骨碌从炕上翻起来。姥姥惊讶地看着我，之后歉意地笑笑：“怎么把丫头吵醒了，快躺下，莫吵了你妈妈。”我用脚摸索着找到自己的鞋，抓住姥姥的衣襟。

我被裹了厚厚的毛衣，拿着小竹凳磕磕绊绊地走在姥姥身边。来时土路的尽头有大片等人高的苞米地，我们从中间的小径穿插而过。银色的星光透过薄雾盖在玉米地上，也温柔地披在姥姥肩上。我无意融入这美丽的夜色，因为困意袭来，我的好奇心已磨去了大半。

我们终于在一口长着绿苔的石井边停下，姥姥麻利地打上两桶水来，我高兴的要回家。“丫头，等一等搁这儿，歇一歇吧。”我回过头，看见姥姥的胸膛起起伏伏，头上有了汗，我吓得头皮发紧，丝毫的困乏都消失殆尽。“姥姥，姥姥，快坐凳子！”姥姥拍拍我的头：“不要紧的，你快过来，喝口水吧，丫头！”我心疼的问道：“等天亮让舅舅来打水不好吗？”姥姥仍笑着说：“天亮不许老太婆打水喽，舅舅和妈妈也都忙的，莫去烦丫头，姥姥跟你说。”姥姥的眼里闪出喜悦的光。“姥姥把你上大学的钱都攒好啦！只等你用，我想看见大外孙女”话语戛然而止，我再没有听到下文。一滴浑浊的老泪藏在她眼角的沧桑间。那时的我还年幼，尚不懂得姥姥话中的意思和她浓浓的情意，但欣慰的是，事隔十载，我从懵懵懂懂里逐渐脱出，并朝着姥姥殷切的期望奋力迈进。

现在的我终于明白为何老家的景物深刻地印在我脑中，那槐香，那麦浪，那月光，只因一个跳跃在大地上，深爱着其子孙的灵魂而永不消逝。姥姥一样的劳动者，以地为纸，以路成册，以行作笔，以心当墨，一生在大地上写下的，是她辛勤朴实的品格，是是她给予周围的像大地一样宽广的爱，一曲大地的歌。

那该是我，用一生去参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