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

父亲又一大早起来烧开水，然后等着放凉。

父亲的房间与我的房间相隔一堵墙，即使他开门的声音再轻，也还是逃不过我的耳朵我起来，走到客厅，看见父亲站在玻璃窗前，望着远处鳞次栉比的建筑逐渐被清晨的阳光涂抹上金色，由冷清变为温暖，熹微的光线透射在父亲的脸上，眼珠是淡淡的琥珀色。

“爸?”

“起床了?”他低头看看手表，显示六点四十分。“时间差不多了，去把烧水的火关掉吧。”父亲继续遥望。

“哦。”我应着走进厨房。水壶呜呜作响，迷蒙的水气从壶嘴溢出，向上飘散消失。我旋了一下旋钮，打开盖子，原本咕咚咕咚沸腾的水逐渐归于平静，好似得到了神奇的安抚，愤怒不安的心怒气不在了。

不知何时，父亲也走了进来。“不用倒进热水瓶里，就那样放凉。”

水汽不再热烈，袅袅上升又散去。

“小时候夏天里总想吃糖水冰棒，老家夏天是很热的，但是那时候家里穷，哪里有钱买冰棒解渴。你爷爷就总是会一大早起来烧壶开水放凉，我们放学后回来就和凉白开。但是小时候贪吃不懂事，不爱喝这没味没色的东西。”

“然后呢?”

“你爷爷去世了，你奶奶又要照顾我们好几个小孩，没人会在每天的一大早起来给我们烧水放凉了。”不知是不是还未消散的水气模糊了父亲的眼睛，眼眶有些湿润。“现在才知道，水才是最好喝的。”

“……”

说话间，水不再那么滚烫。父亲给我、给他自己都倒了满满一杯。

我接过玻璃杯，惊奇的发现，原本最普通的水，此时竟然一下子生动起来。透明的液体流转着晶莹的光泽，虽然没有富裕的茶香、甘甜的滋味，可是——

我缓缓饮下一口，不知是出于各种感动，那一瞬一丝甜蜜在心头荡漾。最最朴素的味道，象征着最最朴质也最最伟大的继承的感情。

父亲的杯子已见了底。他喃喃说道：“水才是最好喝的，水才是最好喝的呀!”

我想也是。因为我知道，这水中蕴含着只有有心人才会发觉的甜蜜。